杨涟掀翻书案格挡,上方宝剑出鞘如龙。剑光闪过,划出一道火星。三名刺客的尸首尚未倒地,剩余四人已变换阵型,钢刀在月光下连成一片寒芒。
“卫所的北斗刀阵。哼,好大的胆子!”
杨涟左肩的伤口汩汩冒血,将素色官袍染成暗红。忽然冷笑一声,尚方宝剑斜撩而上,剑锋与最先劈来的钢刀相撞,迸出刺目火花。那刺客虎口震裂,却咬牙变招,刀锋贴着剑身下滑,直削杨涟手腕。
另外三把刀同时从死角袭来。一把斩向膝弯,一把刺向后心,最后那把竟脱手飞出,直取咽喉!杨涟猛地后仰,飞刀擦着鼻尖掠过,带起几缕断发。他脚跟旋拧,宝剑划出半轮冷月。‘铮’的一声,背后袭来的钢刀应声而断。
断刀刺客惊呼一声,话音未落,杨涟的剑尖已刺入他咽喉。但左侧刀光又至,在他腰间拉开一道血口。
杨涟闷哼一声,剑势却更见凌厉。一招‘玉带围腰’,宝剑贴着偷袭者的刀背反削,生生切下对方三根手指。
房梁上的灰尘突然簌簌而落。
杨涟眼角瞥见头顶瓦片微震,心知有异。就在四把刀即将合围的刹那,他猛地踹翻书案。沉重的紫檀木案板轰然竖起,墨汁与奏折漫天飞溅。
“轰——”
一道黑影破顶而下,瓦砾如雨点般砸落。任我行黑袍鼓荡,双掌似缓实急地按向四名刺客天灵盖。
最前面的刺客刚要举刀格挡,却见那手掌突然泛起诡异的青灰色,指尖竟渗出丝丝寒气。
“喀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接连响起。
第一个刺客的头颅直接缩排胸腔,第二个的脊柱弯成弓形,第三个的四肢关节同时反向扭曲。最后那个转身欲逃,却被任我行隔空一抓,整个人如提线木偶般倒飞回来。
“吸星大法?!”
杨涟瞳孔骤缩。
任我行的掌心突然凹陷,形成两个可怖的漩涡。那刺客在半空中剧烈抽搐,面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枯萎,最后变成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
任我行甩袖震落木屑,靴底踩着仍在抽搐的干尸,转头看向杨涟,嘴角上扬:“杨大人受惊了。”
“杀啊!!”
院外的喊杀声突然逼近。
任我行耳朵微动,黑袍无风自动。杨涟强忍伤痛横剑当胸,却见东墙“轰“地炸开个窟窿。碎石飞溅中,二十名弩手鱼贯而入,脚踏牛皮战靴,腰悬制式箭囊,端弩的姿势整齐划一,分明是经年操练的精锐。
刘博静踩着瓦砾迈入内室,右手按在刀柄上,左手提着颗血淋淋的人头。杨涟认出那是今夜当值的锦衣卫百户。
“杨大人夜会魔教……”
刘博静突然浑身僵住,死死盯着任我行指尖晃动的铜牌——蟠龙纹中央‘钦差提督东厂’六个阴刻小字在血光中格外刺目。
“呵呵…”
任我行阴恻恻地笑了,缓步上前。
“刘知府好大的狗胆。连皇命钦差都敢动?”
“这…这是误会……下官…下官…”
刘博静喉结滚动,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身后家丁突然暴起发难,三把腰刀同时劈向任我行后心。
“噗!”
任我行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挥。
“啊啊啊……”
三个家丁就像撞上无形的墙壁,胸腔齐齐塌陷,喷出的血雾在空中凝成诡异的血珠,竟被任我行张口吸入!杨涟强忍恶心,剑尖微微发颤。刘博静的裤管突然湿透,骚臭味混着血腥气在室内弥漫。
“带下去。”
任我行甩开瘫软的刘博静,转头对杨涟露出森白牙齿:“杨大人,好戏才刚开始。”
……………
杭州城东,卯时三刻。
天穹压着层铅灰色的云絮,潮气裹着河腥气渗进城墙砖缝。运河水面浮着层青白雾气,垂柳枝条垂到水面,沾着的露珠不时坠入河中,惊起细小涟漪。
岸边停着七艘乌篷船,船篷油布结满水珠,船头熄灭的灯笼歪挂着,灯笼罩上凝着暗红污渍,几根焦黑的灯芯还冒着断续青烟。
“笃笃~笃笃~…”
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青石板上的积水。英国公张惟贤的玄色战马在码头边骤然停步,铁蹄溅起的水花泼在岸边青苔上。
他身披玄铁重甲,甲片接缝处缠着浸油麻布,腰间御赐金刀的鲨鱼皮刀鞘泛着冷光。左手攥着缰绳,右手搭在刀柄上,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镡处的饕餮纹。
“国公爷,探子来报。”
副将陈远疾步上前,腰间箭囊晃出金属碰撞声。锁子甲下摆还在滴水,显然刚从湿地折返:“倭寇战船十二艘,载着三百死士,正藏在三里外芦苇荡。同行的还有本地氏族私兵,打着漕帮旗号。”
张惟贤喉结微动,目光扫过河道转弯处翻涌的雾气。左眼眉骨的陈年疤痕随着皱眉微微凸起,在晨光里投下细长阴影。
战马突然嘶鸣一声,前蹄刨地,他伸手按住马颈,掌心传来细密的战栗。
“今日,一个不留!”
三百火器营士兵无声移动。鸟铳手们解开牛皮火药袋,将火绳穿过铳机夹,动作娴熟却迟缓,潮湿空气让火绳燃烧速度减慢,他们必须提前点燃。
二十架佛朗机炮被推上临时搭建的土台,炮手们用竹制通条清理炮膛,碎布蘸着的桐油滴落地面,很快渗入砖缝。
“检查火门。”
张惟贤策马穿行阵列,声音压得很低。
士兵们闻声低头,检查铳管尾部的点火孔是否堵塞。
张惟贤停在一名新兵面前,新兵的火绳在风中摇曳不定,双手止不住颤抖。
“深呼吸。”
伸手稳住新兵的铳身:“看着我的眼睛,倭寇不是三头六臂。”
“是!大人!”
新兵喉结滚动,用力点头,火绳烧到药池时,溅起的火星落在他手背,烫出焦痕。远处传来桨橹破水声。雾气中浮现黑影,十二艘战船并排驶来,船头立着戴鹿角盔的倭寇,腰间倭刀缠着红绸。船舷两侧挂着圆盾,盾面画着骷髅图案。后方民船上,数十名壮汉手持钩镰枪,船帆上绣着漕帮龙头。
寅时。
运河支流的芦苇荡里,露水凝结在叶尖。倭寇战船船头挂着的骷髅旗垂落,被水汽浸得发沉。
为首的赤甲倭人竹中义康抬手按住腰间的菊一文字太刀,刀镡处缠着的鲛鱼皮绳结在指缝间滑动。
“太静了。”
竹中义康突然用日语低声警告,喉结处的旧伤随着话音起伏。身后的二十名倭寇闻言同时按住刀柄。左侧民船上,漕帮二当家王九指握紧钩镰枪,铁制指套与枪杆碰撞出闷响。
“嘘!嘘~~”
尖锐的铜哨声刺破晨雾。
竹中义康瞳孔骤缩的瞬间,芦苇荡深处传来火绳燃烧的‘噼啪’声。
“砰!砰!砰!”
第一排鸟铳齐射的火光撕破浓雾,铅弹破空声如数百根铁钉同时击在铁板上。最前排的倭寇连人带盾被掀翻,盾牌边缘的铁钉深深扎进后方同伴的小腿。
一时间,惨叫声四起。
竹中义康本能地举刀格挡,刀刃与铅弹相撞溅出火星,虎口震得发麻。
“八嘎!退船!”
竹中义康嘶吼着退回船舱,话音未落,第二波鸟铳声响起。
“砰砰砰!!”
右侧民船的船篷突然炸裂,两名漕帮死士被铅弹贯穿腹部,肠子拖在甲板上。
“轰——”
佛朗机炮的轰鸣紧接着传来,第一发炮弹落在船队中央,木片混着碎肉冲天而起,染红了半幅船帆。
竹中义康目眦欲裂,一脚踹开舱门跃上甲板,看见自家战船的桅杆被炮弹削断,断裂处还在冒着青烟。抽出太刀劈断迎面飞来的流矢,刀尖挑开一名举铳瞄准的明军。
当第三发佛朗机炮弹擦着船舷飞过,他终于看清河岸上密密麻麻的火器营士兵——鸟铳手们正在装填火药,火绳在潮湿的空气中燃烧得格外缓慢。
竹中义康的太刀劈开船缆的瞬间,缆绳断裂的纤维如箭矢般迸射,扎进身后倭寇的脖颈。
“散开登岸!”
怒吼震得船板发颤,赤甲下的肌肉因用力而绷紧,甲片缝隙间渗出的汗水混着硝烟味。十余名倭寇踩着漂浮的尸体跳入河中,浑浊的河水漫过腰际,倭刀入水时激起的水花里夹杂着碎肉。
河岸的芦苇丛突然剧烈晃动,三百名刀盾手破草而出。前排明军将盾牌磕在青石上发出闷响,后排的斩马刀高举过头顶。
“杀!”
随着一声暴喝,刀刃裹挟着风声劈向倭寇。一名倭寇举肋差格挡,火星四溅的瞬间,钩镰枪突然从盾牌下方探出,铁钩勾住他的脚踝猛地一拽。倭寇仰天摔倒,后脑重重磕在石板上,未及起身,斩马刀已劈进胸口。
王二柱的钩镰枪缠住倭寇脖颈的刹那,铁钩刺破皮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倭寇反手挥刀,锋利的刃口削断他的小拇指。断指落在泥浆里,剧痛让王二柱眼前炸开白光。他怒吼着用断臂压住对方持刀的手腕,膝盖狠狠撞向倭寇手肘。关节错位的脆响中,倭寇惨叫着松开刀柄。王二柱抢过倭刀,反手刺入对方腹部,肠子顺着刀刃滑落在地。
竹中义康踩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河岸,赤甲上还挂着水草。他的太刀劈开明军盾牌,木屑飞溅间,突然感到后背传来灼热刺痛。转身时,正看见张惟贤手中的短铳冒着青烟。
铅弹擦着肩胛骨飞过,赤甲上瞬间留下焦黑凹痕,面板被高温灼伤的焦糊味混着血腥味钻入鼻腔。
“八嘎!”
竹中义康怒吼着冲上前,太刀划出的弧线带起破空声。张惟贤侧身挥刀格挡,两柄利刃相撞,张惟贤突然甩出铁链,铁钩精准缠住竹中义康脚踝。
竹中义康踉跄跪倒的刹那,金刀已刺穿右肩,鲜血顺着刀刃汩汩流出。他强撑着单膝跪地,用最后的力气挥刀劈向张惟贤。
国公侧身避开,金刀顺势横扫,锋利的刀刃轻易切断脖颈,竹中义康的头颅滚落在地,眼睛直勾勾盯着插在泥地里的菊一文字太刀,嘴角还挂着未消散的狰狞。
看着首领死亡,剩余残寇纷纷哇哇乱叫着四散逃窜。
退至河边时,芦苇荡里突然竖起密密麻麻的竹制拒马。
鸟铳手们将霰弹倒入铳管,火绳凑近药池的瞬间,一名倭寇试图举盾冲锋。
“砰砰砰!”
铅砂喷射而出,盾牌瞬间千疮百孔,倭寇的面门被打得血肉模糊,牙齿混着碎骨喷溅在同伴脸上。
“国公小心!”
随着一声惊呼,一名浑身浴血的倭寇挥舞薙刀扑来。
张惟贤尚未转身,三支弩箭已破空而至,两支钉入倭寇肩膀,一支贯穿膝盖。倭寇重重跪倒,却仍拖着伤腿爬行,染血的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五道深痕。
张惟贤缓步上前,金刀落下的瞬间,血柱喷溅在玄色披风上,在布料上晕开暗红的花。
最后的一些倭寇跳入河中时,水面突然冒出无数竹矛。水鬼营士兵从芦苇深处浮现,浸油的牛皮甲在阳光下泛着黑光。
一名倭寇抓住竹矛试图翻身,却被水下的明军死死拽住脚踝,在水面扑腾挣扎,气泡不断涌出,直到最后沉入河底,只留下蔓延的血迹在浑浊的水面扩散。
浓雾渐渐散去。
张惟贤的金刀上凝结着暗红血块,刀尖滴落的血水渗入青砖缝隙。河岸上横七竖八倒着倭寇与死士的尸体,有的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有的半截身子泡在河水里。
陈远用布条缠着断指,正在检查俘虏的腰牌,每翻过一块,脸色就阴沉一分。
“国公爷,漕帮的令牌十二块,汪直商会的火漆印九处。”
陈远捧着染血的布袋走来,袋口还在往下滴着污水:“活口十七人,其中三人是倭语通译。”
张惟贤弯腰捡起半截倭寇的鹿角盔,指腹擦过盔顶的樱花纹。运河水面漂着破碎的船板,远处传来杭州城开市的铜锣声。
“传令下去,”
金刀入鞘,锁子甲摩擦声清脆刺耳:“所有船只押往军港查验,活口连夜审讯。另外……”
张惟贤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楼,左眼眉骨的疤痕微微跳动:“派人盯着陆家码头,子时前我要知道他们库房的进出记录。”
晨风吹过战场,卷起几缕未燃尽的火绳,暗红的火星落在一具倭寇尸体睁大的瞳孔上,渐渐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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