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场会议结束,工人代表退出会场,剩下的省市领导、工作组成员、厂高管开始商讨改制事宜。
蓝京开门见山对安抚和善后工作进展迟缓表示不满,拿着名单说:
“这么长时间了双职工下岗名单还没统计出来,国企效率低下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肖总,请当众告诉我最快多久能好?
肖华华满脸难色迟疑了十秒钟:“涉及上万人的统计量,又分散在各个分厂、基地、公司,我们也着急可快不起来啊,大概……大概还需要三四天时间吧。”
“其他同志说说。”蓝京又问。
厂高管们纷纷点头:“差不多,差不多。”
蓝京冷笑:“如果我半天时间就统计出来,肖总,还有各位认不认罚?每人罚五千,全部把现金交到孟龙同志那边,同不同意?”
肖华华与高管们相互看了一眼,郑重其事道:
“哪怕蓝书记在我们目前已统计的基础上,一天内完成,我们都认罚!但如果完不成……”
“我认罚一万!”蓝京道。
省财正厅抽调来的方副厅长见双方杠起来,连忙打圆场:“主要目的是推进统计进度,我们不搞赌博。”
蓝京又冷笑:“没有赌博,方厅长,五千块钱是罚款,罚他们效率低下!昊林同志,明天早上安排大巴送所有下岗工人去城北新区,你安排每辆大巴的司机开车时问一下,有双职工的就在车上登记信息,这种事工人之间都清楚绝对不敢当众乱报,下车后全部交给昊林同志统计,名单不就出来了吗?我看还不需要半天!”
“啊——”
肖华华等高管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五千块钱转眼打了水漂心疼得要命。
蓝京道:“会后请孟龙同志收一下罚金,放心,这笔钱工作组不私吞,全部用来买劳保手套和鞋子,不够工作组成员都捐点儿……车间工人兄弟的手套、鞋子都磨损得不成样子,一年之际在于春,新年伊始,我们得让工人兄弟换上新装备,提点儿精气神,干起活来也有力量,同志们说行不行?”
这下让肖华华等高管口服心服,一齐鼓掌通过。
蓝京又道:
“昨晚我翻了报表,很奇怪厂子生产企业与三产公司经营效益、工资收入出现倒挂现象,一线工人、技术人员每个月1700元左右,这还是一万多名工人下岗后略有提高的收入,可三产公司呢,供电、供水、供气等平均工资2500元,其它后勤、保障、维修等公司员工工资也在2300元左右,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
肖华华解释道:“以前三产公司享受税费优惠正策,从节约财务费用角度出发厂子有意提高服务费,而把利润让渡给了三产公司,年终再拿出钱来给工人发放春节物资、福利、补贴等等;另外三产公司绝大多数员工都出自工人家庭,也算是肥水不留外人田吧。”
“这个做法放在改制前是合理的,但如今生产企业、三产公司都独自核算,不能再延续以前的做法,”蓝京道,“肖总所说工人家庭恐怕也要加引号,我怀疑大多数出自干部家庭吧?”
“各种成份都有,都有……”
肖华华含糊其辞道。
蓝京道:“三产公司虽然已经独立出去市场化运作,其经营范畴主要依附于生产企业,因此统筹调控是必须的,我提个建议,一方面要大幅降低服务费,把利润留给生产企业;另一方面限制三产公司平均工资,我觉得不能高于一线工人每月1700水平,不然怎能体现实体为先、劳动光荣?”
高管们唯唯喏喏不敢反对,暗地里却叫苦不迭,感觉这尊神招招打在痛处,与萧柏梓的风格完全不同。
萧柏梓是抡起斧头大砍大杀,强势整体推进,不怕误伤;蓝京则是瞄准目标精准打击,动作虽不大但富有实效。
见无反对意见,蓝京接着说:
“前期柏梓书记主持下清理整顿了厂子周边盘踞的寄生虫、吸血鬼,今天开车过来看到死灰又复燃了,很多被吊销、暂扣营业执照的换个身份重新开张,有没有办法对付他们?肖总又皱眉头了,我觉得很简单,要不要再赌五千?”
肖华华被他挑衅式的提问激起了怒气,道:“除了依赖正府强力清理和高压态势,我觉得没其它办法,如果蓝书记觉得五千嫌少,一万也可以!”
你押注,我加注!
会议室里掀起轻微的波澜,这回伊宫瑜出面了——她不是怕蓝京当场丢脸,而是担心肖华华输得太惨。
以她对蓝京的了解,没把握绝对不会这么说话。
遂道:“讨论工作就事论事,别动辄拿钱开玩笑,公务员、国企领导收入都不高……”
蓝京打断她的话,目光横扫其他高管:“那就一万,还有哪位加入?”
高管们都赔笑:“肖总做代表就行了。”
脸不变色地全体后退,而把肖华华推到最前线,肖华华内心悻悻骂道:
一群废物,半个能打的都没有!
蓝京陡地提高声音:“对付吸血鬼的方法很简单,让他们无血可吸!明天起三厂注资成立废钢收购公司、物流公司,今后厂子所有废钢废铁半两都不准运出厂门半步!今后厂子所有原材料、辅料、产成品运输,必须交由本厂物流公司承运,是不是很简单呀,肖总?”
全面没收收购权,一下子抄了厂子周边所有店铺的后路!
肖华华顿时满嘴苦涩,整个人都傻了。
孟龙却及时补枪:“会后请交一万五千元现金,感谢肖总对一线工人劳保福利的贡献。”
蓝京连胜两场士气大振,说话中气更足:
“工资向一线工人倾斜、成立关联公司打击围厂经济,听起来好像我蓝京特别聪明,处处高人一等似的,其实在座多年负责厂子管理,哪个点子胸中无数?大概觉得我想不出来罢了!为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今天点到为止不再多说,总之请同志们牢记一点,三厂好比沉入泥潭的铁牛,如果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它会越陷越深,因此同志们必须抛却一切私心杂念,排除万难把铁牛拉上岸!”
伊宫瑜附和道:“有个情况同志们可能不知道,蓝书记在衡芳任职期间与我并肩作战,主导全区二十多家国企改制全面取得成功!所以同志们要对蓝书记充满信心,有了信心就有斗志。”
悄悄加塞“并肩作战”,引起参会人员异样的目光,她才无所谓呢,就需要外界把自己和蓝京高度关联。
不能睡一起,就绑一起呗。
蓝京道:
“昨晚我又翻了人员花名册……”
参会人员均想你昨晚到底翻了多少东西,怎么一会儿拎个出来?
“我发现一个奇怪现象,”蓝京道,“三厂的销售和原材料采购都分散在各个分厂,总厂虽然设了销售处、采购处,职能就是每个月汇总统计,并不具备管理监督职能……”
肖华华一个下午损失一万五,气沮得不想说话,可他不开口其他高管都装哑巴,只能强打精神道:
“情况是这样,蓝书记,因为每个分厂所需原材料、辅料不同,产地或供应商比较分散,专业性也很强,而且讲究时效性,如果收归总厂集中采购必须拉长申请链接,增加无谓的管理环节,我们参考兄弟钢厂先进经验也采取下放到各分厂的传统做法。”
蓝京哗哗哗翻材料,隔了会儿道:
“传统做法是否有益于生产,我不知道,但前期工作组所做的市场调研表明,抽样的七大类37种原材料,我们的采购价均比市场价高出15%以上,有的达到27%;可我们的出厂价又比市场价低10个点左右!高进低出,工作组算了笔账,我们每年在这种神操作方面就净亏四个亿!同志们,四个亿就这样从手指间悄悄流掉,我看肖华华同志被罚了一万五心疼得脸都白了,四个亿却没人心疼?”
伊宫瑜又及时跟进:“如果收归总厂影响生产,那就影响呗,总比每年多亏四个亿好得多!”
高管们脸色都变了,负责生产的副总蒋晓兵道:
“我想向领导们汇报,原材料、辅料采购的确相当复杂,涉及型号、材质、规格等等还必须根据生产需求动态调整,很专业也很精密;至于刚刚蓝书记提到的采购价和出厂价,我要说的是报价不等于实际结算价,市场在询价时通常尽可能地压,批量采购又不同了。”
蓝京目光犀利地盯着他:
“因为专业,所以坐视他们吃回扣?我摊明了说吧,各分厂厂长位子炙手可热,不就盯着销售和采购大权么?后勤再默许废钢废铁偷运到外面变现,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瞒天过海伎俩,三厂的财富、资产、利润就通过无数毛细血管流入个人腰包,而下岗职工连顿肉都吃不起,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提起除夕那天发生的不幸,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伊宫瑜又把话碴接过来:
“改制原则是新老划断,不提旧账,眼光朝前看,所以同志们一方面要放下包袱轻装上阵,另一方面又要勇于切割摆脱羁绊,工作组不怕麻烦,高管层也别怕麻烦,花点心思将销售、采购收归总部统一管理,同时引入合理的竞价机制有效降低成本,提高产品市场竞争能力,市场份额上去了,工厂生产经营回归正常轨道,工资有保障外加奖金,堂堂正正挣钱不是很好吗,何必煞费苦心偷偷摸摸赚那点黑心钱,同志们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