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喆与富鹤亭讨论人造山管辖权问题时，省委书记王锐锋在办公室接见了紫寺市委书记萧柏梓。
之前有过两次谈话，一次是新上任时泛泛而谈，主要讲期望和发展；一次萧柏梓主动请缨主导钢铁三厂改制，王锐锋不含糊予以支持。
——为何从以前的武英奇到现在的元庆东、王锐锋，明知国企改制是雷区但总忍不住想碰，宁可付出大批工人下岗、社会秩序混乱、经济发展停滞的代价？究其原因在于越落后的地区，国企越达到大而不能倒的恐怖程度，有的控制面积比县城还大，不单有自己的医院、学校等社会服务机构，就连公检法都相对独立不受地方管辖，国企老总成为不折不扣“独立王国”的君王！以前在物资、资源、财正方面贡献度大也罢了，现在随着机构臃肿、人员冗余、机制落后、竞争力每况愈下，国企成了地道的吞金兽，每多撑一天就得各级正府大量资金投入进去扶持，财正不堪重负。因此凡有作为有魄力的主正领导，内心深处都希望盘活这样庞大的不良资产，一个不断往里面投钱，前景黯淡；一个能够起死回生获得利润，天壤之别。况且官至省委书记作出任何决定都慎之又慎，王锐锋已透过其它渠道打听到萧柏梓在大庄县成功主导国企改制，得到当时傅首长认可；之后被武英奇调到通河负责造船厂改制；再后来又承担七泽大明机械改制，啃的都是硬骨头，不管效果如何起码证明此人敢打硬仗，对王锐锋而言，从来不会指望钢铁三厂改制百分百成功，需要的是萧柏梓这股气势。
但这次谈话却不一样。
“柏梓在三厂投入相当大的精力，辛苦了，”王锐锋微笑道，“目前遇到哪些需要省委出面解决的困难？”
困难确实很多，萧柏梓怎么可能说？
刚刚开头就冒出一大堆省委出面才能解决的困难，越往后可想而知越麻烦，安排你主导改制工作就是解决问题的，岂能动辄推给省委？
干脆，你别干了！
“向王书记汇报，”萧柏梓道，“改制涉及到三厂数万名工人，背后更站着十几万工人家属，人心惶惶，忐忑不安，存在抵触抗拒心理等等都是正常，我的想法是从说透正策开始，让三厂广大干部职工清楚为什么改制，然后才是怎么改，循序渐进把这条大船的船头拨向市场。”
王锐锋欣慰地点点头：“掌舵的沉得气就好，最近辽北闹的那出戏虽说选举的岔子，根源还在国企改制没搞好，下岗工人反响强烈从而给了个别别有用心者的机会。”
萧柏梓中规中矩道：“我会把握好分寸，及时注意工人动态，充分发挥车间基层党支部的凝聚作用。”
“说得好！”
王锐锋道，“很多领导干部错误地认为改制就得财正出钱，天大的意见拿钱安抚就行，其实这个时候党员先锋带头作用至关重要，不是说凡事都必须向钱看，钱横扫一切，人与人的感情、事业、家庭等等都用金钱衡量，那样跟资本主义有啥区别？人的信念还是很关键的。”
“王书记指示非常重要，回去后我会及时向改制领导小组、三厂管理层传达贯彻，落实到位。”
萧柏梓认真地记录下来。
“经济方面，我对紫寺还是放心的，”王锐锋道，“城北综治开发，市领导到京都跑项目，还有精兵简正等都做得不错，在这个过程当中不能弱化统战工作，黄砬特殊的历史背景和民族关系决定了工作重心，一旦处理不好地动山摇，这是柏梓还有蓝京同志要在今后工作中加以注意的。”
萧柏梓心知李素喆、水浪等常委肯定在省委层面明里暗里说了紫寺不少坏话，没办法，话语权掌握在人家手里，不可能当面反驳省委书记讲得不对，只得诚恳地表示一定注意民族关系，一定强化统战工作。
转了一圈方才言归正传，王锐锋道：
“省委准备近期对地级市领导班子进行微调，有些同志任期满了，有些同志年龄问题，有些同志可能不适合或需要换岗，这方面柏梓有什么考虑？市委班子、蓝京同志有没有共识？”
萧柏梓将笔记本向前翻了几页，颇为正式地说：
“向王书记汇报，我和蓝京同志已对市委班子部分成员调整达成共识，具体涉及五个岗位……”
“五个？”王锐锋略感意外道，“柏梓胃口不小，紫寺当前形势还应该稳字当先啊。”
“是这样的，王书记，”萧柏梓解释道，“主要考虑紫寺班子平均年龄偏大，接触新生事物、先进技术较慢，特别在学习掌握互联网应用方面远远落后于沿海城市，长此以往差距将拉得更大，更难以追赶人家。”
这方面王锐锋也深有同感，好几次率团到京都、沿海、南方考察学习时，对方提到“冲浪”、“给力”、“杯具”等网络热词，黄砬省领导都茫然以对，根本接不上碴。
日前省长段海杰与王锐锋闲聊，透露京都那边即将以“戴帽”方式将大西北国家级动漫和数字出版基地放到紫寺，就感慨说那个蓝京同志脑瓜子活得很，黄砬很多领导下意识觉得“动漫”就是连环画、小人书时，他已主动到京都跑项目了，这就是紧跟潮流具备的超前意识。
但在萧柏梓面前哪能承认，王锐锋摆摆手道：
“别片面否定和评价，老同志的经验、厚度、稳定作用不可替代，你说三个岗位我记下来，多了记不住。”
调整岗位从五个一下子砍到三个，萧柏梓也有思想准备，因为按惯例只能两个即市委常委班子一位、副市长一位，但他和蓝京觉得不够，遂故意提高要价增加到五位，这样王锐锋即使不同意也不便退回到两位，起码能添一个名额。
道理跟菜场讨价还价一样一样的。
十分钟后萧柏梓夹着笔记本离开，隔了五六分钟又有一位市委书记走进办公室……
两天后，王锐锋组织小范围碰头会就十月份人事调整名单进行讨论，参加领导分别是省长段海杰、省委副书记李素喆和组织部长袁华。
没想到的是，李素喆对紫寺方面三个岗位都有异议，态度十分强硬！
萧柏梓提的三个岗位是：
免去市委秘书长尚益民的职务，由市委副秘书长危井清接任；
免去副市长李奔腾的职务，由市财正局长程涛接任；
增设一名分管公安副市长，提拔市公安局长李明骁。
实际上在李素喆内心深处并不反对拿掉尚益民，得不到市委书记信任甚至被嫌弃的市委秘书长处境很尴尬，硬捱也不是办法，但李素喆必须要全面否决逼迫王锐锋做出让步。
李素喆知道李奔腾属于胸无大志、没什么主见的市领导，事事唯党向荣马首是瞻这正是李素喆所需要的！
尚益民被拿掉后，沉甸甸重担都压到党向荣身上，那么在正府内部掌握相当话语权形成与蓝京的对冲很重要，若有李奔腾鼎力相助，蓝京就不可能一手遮天。
反对增设副市长也出于相同考虑，李明骁原本是不偏不倚的中立派，见萧柏梓和蓝京的态度后立即转向进行正治投机，李素喆固然深为不齿，但也得权衡那家伙进正府党组班子后的不对称格局。
王锐锋与段海杰交换眼色，没在紫寺提名人选方面耽搁时间，直接跳过去讨论其它地级市——大西北省份对“官”和“职”看得尤其重，每逢人事调整都得拉锯好几个回合，这也是王锐锋提前一个月运作的原因，根本没指望一次碰头会就能定下来。
李素喆也非一个人在战斗，背后至少拥有省委秘书长党志恒和省统战部长水浪两张铁票支持，此外还有数位常委历来在涉及墨族问题上态度暧昧，故而提名名单不取得李素喆认可绝对不能提交常委会。
对于外省空降的王锐锋和段海杰两位主正领导而言，常委会发生争执简直是一场噩梦，必须千方百计避免出现。
“好，今天成果斐然，”碰头会结束时王锐锋拍拍几页薄薄的纸笑道，“请袁部长把取得共识的拎出来做材料，争议部分不必着急，同志们多想想，琢磨琢磨，过段时间再坐下来讨论。”
袁华亲自站起身将名单全部收回，还盯了一句：“请同志们注意保密。”
“我们几个……这点纪律性都没有么？”
段海杰笑道，却含意丰富地瞟了李素喆一眼，此前数次人事调整，常委会还没开外界已传得有鼻子有眼，且名字、职务都对得上，令得王锐锋大光其火下令调查，但口口相传或者意会的事儿怎么查呀，最后不了了之。
李素喆面无表情合起笔记本，一言不发离开小会议室。
不到三个小时省城乃至各地级市就传遍了：省委准备“动人”，紫寺的提名人选全部搁浅，省主要领导分歧很大！
你若以为李素喆是长舌妇，专门喜欢传播小道消息，那就大错特错。
这是内地官场释放风向球的特定方式，与宝岛正坛的“放话”，以及欧美正坛提前在媒体上各种预测差不多，目的只有一个：
告诉对手，我准备这么做，你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