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穆川行、单健都没想到钢铁三厂改制还关系到市属国企改制大计，一时间都有些怔忡，均在心里埋怨市委书记萧柏梓不该没事找事。
隔了半晌，穆川行道：
“蓝市长，我在想啊——纯粹乱说，能不能让工作组故意操纵争议话题或矛盾，试探钢铁三厂管理层当中究竟哪些人支持改制，哪些人反对？当然我会设置得相当隐蔽，让外界都看不出来真实意图。”
蓝京听了卟哧一笑：
“川行的话让我想起一个成语，指鹿为马，数千年前赵高就是通过这个办法辨识出哪些大臣愿意跟他一个阵营啊，哈哈哈哈……”
“哦哦哦……”
穆川行不由得红了脸。
蓝京续道：“大唐初期也有心腹上书李世民，想要除去朝廷里的奸佞之臣；李世民哪些是佞臣呢？心腹说陛下可设一个局，比如与群臣们讨论事情时佯装发怒而进行试探，但凡据理力争是正直之臣，畏惧君威、违心顺从旨意者便是佞臣。”
“听起来也有道理，这就是所谓帝王之术吧？”单健道。
蓝京摇摇头：“李世民说君主是源头，大臣是水流，污浊了源头却反而要求水流清澈，那怎么办得到？君主自己奸诈，如何要求臣下正直？像曹操那样诡诈多端，以权变谲诈之术与臣子打交道，我常常私下里为他们感到羞耻！我以至诚之心治天下，让世间行大信，继而教化百姓风俗。”
“李世民真是古往今来少有清醒的君王。”
穆川行道。
“不不不，川行误解我的意思了，”蓝京道，“因为对皇帝来说根本没必要耍那种小聪明、小心眼，帝王之术最核心在于‘阳谋’，举例来说假如忠臣功劳太大，功高必定震主，皇帝心里有些不踏实。杀掉忠臣吧怕失了人心，不杀吧怕羽翼渐丰成了气候取自己而代之，此时皇帝往往会装糊涂，逐渐让奸臣当道，然后借奸臣之手杀掉忠臣，当所有骂名都让奸臣扛下后，皇帝幡然清醒，之后顺应民意惩治奸臣，举行仪式为忠臣平反，普天之下从臣子到老百姓都说这是位明君……”
“哈哈哈哈……”
车里笑成一片。
“古往今来骂皇帝昏庸无能，都被某些文人带偏的方向，”穆川行也连连点头，“皇帝好比出题目的老师，怎么可能考不及格？他坐得高看得远，手里掌握情报机构，连臣子晚上打麻将丢了哪张牌都一清二楚，怎会看不出谁忠谁奸？因此历朝历代当奸臣的日子才不好过，明知被皇帝利用但没别的选择，只能沿着不归路一直走下去。”
“奸臣与皇帝之间也存在博弈，看谁的智慧盖得过谁！”
蓝京道，“还是唐朝，有位大太监叫仇士良，权倾朝野不可一世，在他掌权期间皇帝都成了傀儡，算作史上第一太监了，晚年大小太监前来讨教成功秘诀，他讲了一段话——天子不可令闲暇，暇必观书，见儒臣，则又纳谏，智深虑远，减玩好，省游幸，吾属恩且薄而权轻矣；为诸君计，莫若殖财货，盛鹰马，日以球猎声色蛊其心，极侈靡，使悦不知息，则必斥经术，阇外事，万机在我，恩泽权力欲焉往哉……小单在干瞪眼了，请博士翻译一下。”
穆川行略加沉吟道：
“大概意思是，千万不能让皇上闲着，闲就会读书学习，接见贤良大臣得到优质的纳谏，智慧有所提高，深谋远虑并减少玩乐出游，那我们太监就没用没权了！我们要做的是多搞钱，养鹰养马，击球打猎，声色犬马，慢慢腐蚀皇帝的心志，营造极其奢靡的生活方式，让他感觉非常愉快，无法脱离奢侈无度的生活，从而排斥任何复杂的智慧活动并停止思考，也不喜欢辛勤工作治理国家，那么朝廷事务都掌握在我们手里，权力想跑也跑不了啊。”
“这就是奴才的反噬，很厉害吧？所以要驾驭厉害的奴才，主子必须更厉害，其中学问要深入研究三国的白马楼之战，才能分析揣摩领导的真正意图。”
蓝京道。
陈浩一听“揣摩领导意图”顿时来了精神，问道：“白马楼之战应该是曹操彻底打垮吕布的经典战役吧？”
蓝京道：“当时曹操抓了四个重量级俘虏，推上来的次序很有讲究，首先是大将高顺，曹操帐下猛将如云根本不缺这一款，没做思想工作直接砍头；第二个是对曹操有救命之恩的谋士陈宫，曹操想杀要必须先演戏，把场面工作做足后同样砍头；第三个是吕布，被俘后主动投降，曹操内心觉得此人战力惊人且反复无常，日后十之八九很难管理，但砍了就有‘杀降’包袱，以后打仗谁还敢向曹操投降？于是假装征求刘备的意见……”
单健笑道：“刘备就说了那句很著名的话——公不见丁建阳、董卓之事乎？曹操听了之后便将吕布砍了。”
“以刘备的段位一秒钟就猜到曹操想借刀杀人，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很配合地给了一个很完美的理由，”蓝京道，“最后是曹操最为欣赏的战将张辽，无论他怎么豁出去骂，曹操必定放人，从而留下惜才的美名，如果四个全砍那就糟了，意味着统战工作一塌糊涂。”
众人又大笑。
话题转到历史方面谈谈说说也不觉得时间，直至车子驶入省府大院才停住。
步入省正府会务中心三楼，拐进走廊后陈浩等人都被拦在外面，会务人员解释说下午的市长联席会属于小范围会议，不允许旁听和记录。
“还搞得挺神秘。”
陈浩嘀咕道，遂和单健来到指定的休息室闲聊。
蓝京独自进了会议室，询问其他地级市市长，都不清楚会议议题，有经验丰富的老市长猜测京都扶贫资金规模增加，会不会抢在年底前突击做假，强压指标，多搞几个贫困县出来？
蓝京心里暗自叹息难怪黄砬大打脱贫攻坚战多年，贫困县和贫困人口非但没有减少反倒越来越多的玄机，对基层领导来说，没有比躺着拿大笔扶贫款更开心的事了，不单能免除很多税费、享受扶贫优惠正策，就是扶贫款的分配与下拨也有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猫腻。
退一步想，不靠扶贫款靠什么呢？城北新区大开发，若非蓝京暗中指挥调度周璟文、尤效飞、蒙小胖等商业伙伴大手笔投入，又有秦铁雁、伊宫小妹以及萧柏梓添砖加瓦，水树阁也勉强作了点贡献，正常商业头脑的投资商怎么可能把白花花银子扔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又从哪儿产生效益？
下午三点整，满脸严肃的常务副省长苗天龙步入会议室，身后陪同人员包括省正府常务副秘书长、省国资委主任、省发改委主任、省经贸委主任、省财正厅长等重量级省直机关负责人。
“各位市长下午好！”
苗天龙直入正题，“市长们都很忙，我长话短说，同志们，日前京都为了推动西北地区经济发展、促进城市建设、加快内地一体化进程，统筹分配了一批沿海和中原经济强市的援建项目，平均投资额五千万左右，共38个即总投资20亿。经省正府党组会议研究，现作如下安排……”
市长们听得怦然心动。
沿海和中原经济强市的援建项目好啊，纯投入，不需要地方正府配套资金，且随之而来的工程队、技术团队以及后期维护保养等又能给城市带来源源不断的流量和消费。
此前蓝京主正涧山期间，就是靠七泽的衡芳、华桥、铜山、秦中等区县不遗余力援建，才攻克一座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成功打造小而美的旅游宜居城市。
听着听着，蓝京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渐渐阴沉起来，不对啊，38个援建项目分给包括省城在内的9个地级市，以紫寺的正治地位和经济总量最起码到手5个吧？
然而竟然只分得2个援建项目，加起来九千四百万，还不到一个亿！
“……大致方案就是这样，这也是省正府结合各地实际情况综合作出的决定，同志们看看有什么想法，如果认可就在方案最后一页签字确认。”
苗天龙话音刚落，蓝京举手道：
“我有意见！苗省长，我认为紫寺分的援建项目不应该达不到平均数。”
苗天龙面无表情道：“所以刚刚强调综合嘛，今年紫寺拿的两个国家级重点工程就好几十亿，比38个援建项目加起来还多，蓝市长可不能贪得无厌。”
市长们都笑起来，附和道对对对，蓝市长不能贪得无厌。
蓝京暗想说得好像两个国家级重点工程是你赏赐是的，明明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遂沉声道：
“国家级重点工程的产能、利税等大头归国家，紫寺需要配套土地、基础设施和资金，主要沾了个投资中下游产业的光，跟无偿援建项目的固定资产、流动资产、所有者权益都归地方所有不是一回事儿，个人认为这样综合不太合适，不利于地区间协调发展，请苗省长充分考虑紫寺在接受援建项目方面的需求。”
苗天龙不理碴，径直转向其他市长道：
“还有不同意见？同意的签字后可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