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省事这才以严厉强硬的语气喝道：
“都坐下！吵成这样太过分了，不怕失了自己身份吗？这段不要记录！”
苗天龙顿时醒悟中了对方的诡计，真正失掉身份的是自己，伊宫瑜作为外省交流干部有啥顾忌？大不了回七泽呗。
本来自己占着理，可这么一吵而且跟女干部吵，主动权立马掌握到屠省事手里去了。
果然屠省事摆出省长威严道：
“讨论工作不是摊贩讨价还价，谁嗓门高谁有理，要心平气和、客观公正就事论事，千万不能带着个人情绪甚至上升到人身攻击，那样今后还怎么配合工作？”
“我错了，不该拍桌子、跟苗省长对骂。”伊宫瑜爽快承认错误，根本没有心理负担。
轮到苗天龙哪里张得开口？承认错误等于自我矮化，本来威望就不够，以后在屠省事面前更抬不起头了。
愣了几秒钟，他硬着头皮道：“我……没控制好情绪，让同志们笑话了，不好意思。”
很巧妙地避开认错字眼，但委婉暗示言行有欠妥当。
屠省事道：
“回到议题上来，刚刚伊宫同志反映三厂劣资产处置确实是很现实的矛盾，天龙同志摊派给辖内省属国企的模式不可复制，第一当时确实没钱，特事特办；第二分解两千万几家国企还能忍忍，九千万实在吃不消；第三同志们都很清楚劣资产在那些国企的出路也是变成废铁一堆，不过换了家出账渠道，上升到省国资委层面总账都是净损失，因此我们必须打破窠臼寻求处置劣资产的正确途径……柯华同志谈谈看法？”
枪口突然从苗天龙调转到工业副省长柯华身上，跳跃性之连城伊宫瑜都没料到。
柯华毫无准备之下被点名，嘴巴张得老大，期期艾艾半晌道：
“我……我……我原则上同意苗省长谨慎把控……把控国有资产流失的批示意见，防止……防止那个……拍卖过程人为的那个……那个手段导致压低价格……”
屠省事不耐烦说：“我需要听到省级管理层面解决问题的思路，而不是这也不准那也不行！你是分管工业副省长，应该站在全省工业布局与发展高度提出新主张！”
柯华于工业全然外行，只晓得事事附和苗天龙，有个鬼主张啊，当下方寸大乱一通不知所云的空话套话，随着屠省事的脸愈发沉得厉害，整个会议室气氛越来越诡异。
参会人员都看出来了，兜了一大圈，屠省事今天会议的打击目标原来是柯华！
说来也对，紫寺三厂从运营到管理以及改制，明明应是第一责任人的工业副省长却始终躲在后面，要么推诿给省国资委，要么让苗天龙挡在前面。须知省国资委只负责省属国企的国有资产，苗天龙主抓全省经济，与紫寺三厂都没有直接关系。这次劣资产处置也是，本来柯华的权限便可签批，他非不肯，以涉及重大国有资产处置为由转给了苗天龙，因此这回屠省事紧紧扣着柯华才是正主儿，处置劣资产的事本来就不该苗天龙管。
但这只是硬币的一面，硬币的另一面暗藏屠省事更深沉的算计。
几个月前屠省事为了整顿官场风气极差、庸碌散漫的黄砬领导班子，提高执行力，深夜跑到军事基地向白杰冲为代表的白家大院求助，当时定下的策略是先拿掉庸碌无为的柯华，从自己大本营军工央企调位精通工业管理的副省长来当助手，后面再伺机换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苗天龙。
为配合白家大院动作，屠省事暗中运作，安排省府大院内部人士向钟纪委提交关于柯华的举报信和证明材料，内容都确凿无误：
利用职务便利为私企老板收购、兼并、入股国企提供优惠正策，贷款扶持，并在进一步侵吞国有资产过程牟州取暴利；
协助公司催要货款、承揽工程、合谋获得大额合同赚取高额利润；
通过其妻子、儿子及父母暗中收受贿赂，为多人提供工作调动、职务晋升等方面帮助。
柯华有个怪癖的爱好——对乡间别墅情有独钟，在他工作过的两个地级市先后购置并豪华装修了六幢乡间别墅，总面积将近三千平米，且都其本人或直系亲属名下，无可抵赖。
然而很奇怪，举报信和材料递进钟纪委后居然寂然无声，此后听不到一丝丝动静！
屠省事很纳闷，白杰冲也设法多方打听，最后好不容易从里面递出话来：被某位领导压下来了。
明明白白的省部级领导违规违纪，说压就压连个牵强的理由都没有，屠省事方知省部级层面之水深，看似普通又不起眼的柯华，竟有能量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阻断钟纪委调查，因此白家大院果断中止进一步运作。
屠省事想撤换柯华的事没办成。
换作段海杰可能也就算了，但屠省事天生具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虎气，这回蓝京找上门来焉能错过？
屠省事早看出伊宫瑜战斗力很强——蓝京特意从七泽调遣来的干部岂会弱将，遂打定主意利用此次省长办公会一箭双雕。
此时柯华啰啰嗦嗦说了七八分钟，反正满嘴轱辘话没一句切中正题，伊宫瑜实在听不下去，打断道：
“柯华同志的意思是工厂倒闭没关系，工人下岗也没关系，只要机器、厂房、设备完完整整搁着哪怕放一百年都行，是吧？”
柯华立即板着脸道：“我这样说了吗？伊宫同志别曲解我的话！我是说改制企业、省属国企，本质上都是企业，企业应该自主经营自负盈亏，不能赚钱时关起门来分钱，亏损了哭着找正府扶持，我们不管这个！下岗工人专项基金也这么回事，以前有钱的时候不把钱缴足了，不及时提高基数，现在靠卖国有资产保底，这种操作本身就有问题，只不过省委特事特办开的绿灯。”
对付柯华这种领导，伊宫瑜感觉自己大材小用——这厮比苗天龙还差劲，根本不经打呀！
伊宫瑜道：“好的，我来总结柯华同志的发言，处置国有资产替下岗工人保底的操作有问题，省委特事特办，柯华同志一是指责省委决策违规，二是批评苗省长处置两千万劣资产不对……”
“我没有，我没有……”柯华涨红脸辩道，“你纯粹罔顾事实歪曲抹黑……”
屠省事立即接道：“听来听去，柯华同志还是重复天龙同志的观点，作为主管全省工业副省长，真没有属于自己的见解吗？”
这句话太狠了，如同鞭子抽在柯华脸上，当场憋得又青又紫又黑，想了半天吃吃道：
“工作组真要公开拍卖也行，参拍单位仅限国有企业，省内的可以，省外的也可以。”
绕了半天还离不开苗天龙关于国有资产内部融通流转的陈腐想法。
伊宫瑜带着讽刺的语气道：
“柯华同志觉得这一举措很开放了，可惜不会有一家国有企业参拍，理由很简单，国企需要什么机器设备直接打报告申请购置即可，根本无须考虑成本利润等等，特别外省国企有必要大老远跑到黄砬买一堆破烂？”
柯华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们做好规定动作，来不来、买不买是他们的事。”
“柯华同志甩责任的说法不对吧？”
屠省事严肃地说，“柯华同志总以这种态度对待工作，紫寺三厂改制、黄砬工业振兴怎么可能搞得起来？”
“不不不，屠省长误会了……”
柯华发现失言赶紧试图弥补，“我的真实……”
“别说了，你越说同志们越糊涂！”屠省事严厉地制止住他，续道，“但事实紫寺三厂改制工作组提交的申请很简单，及时处置已退出生产经营环节的劣资产，换取现金流充实专项基金为下岗工人最低生活提供保障，这里头值得注意的是，动用专项基金有两大前提即三厂倒闭、市财正无力支出，换而言之工作组未雨绸缪的极端情况，同时也是给下岗工人足够信心，事实上目前紫市在分流和再就业方面做得不错，专项基金依然是三厂轻资产的一部分，因此贱卖国有资产给下岗工人的说法不正确，何况工人就是企业最宝贵的资产！”
苗天龙始终紧紧绷着脸，心里已悟出处置劣资产不过是武器，屠省事瞄准着柯华狠狠地打，既然如此，自己还掺和什么？陪在后面被寒碜几句得了。
柯华也没再说话。
原本扣在苗天龙头上的帽子飞到自己头上，柯华猜到屠省事避实击虚的手法，此时明摆着拒绝理由不充分，当场辩论又不是伊宫瑜对手，只能忍一忍防止矛盾激化。
屠省事道：“真理愈辩愈明，同志们刚刚已听出劣资产在国企内部融通流转的真相，那么面向社会公开拍卖到底有没有猫腻黑幕，会不会人为压低价格导致国有资产流失？我不说有，也不说没有，但我相信严密的程序、严格的监管和阳光操作会彰显公平，不然，公开招投标、公开拍卖，公开一切市场行为不可能成为当前主流，怕这怕那最终什么事都做不成！”
“我和蓝京为首的工作组领导愿意承担由此产生的后果，我们无所畏惧。”
伊宫瑜道。
屠省事一摆手道：“不需要你俩承担，责任属于省委省正府！同志们，下面我提议对紫寺钢铁三厂改制工作组提交的劣资产处置方案进行表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