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寨散人 作品

第1482章 管理成本

“至于副所长就地提拔所长,”陈车行言简意赅道,“当时库军部长给县委组织部老任打的电话,说盛礼成母亲得了癌症能否就地提拔留在家里照应……老任已经退二线了。”

言下之意与我们几个都没关系。

蓝京愣了愣,没料到出面的竟是前市委组织部库军,而非想象中的党向荣,问题是库军带着怨气离开紫寺,别想从他嘴里掏出实话——恨蓝京既反悔在袁华面前的承诺,也违背在自己面前一再暗示的接解雨欣市委副书记,不过这事能怪蓝京吗?主要库军立场左右摇摆、意志不坚定,此乃官场大忌。

“历史形成的问题要及时处置,时间拖得越久越麻烦,等到真正想解决时连证人都找不着了,”蓝京扳着手指道,“就这样,白马王子工作调整回去再商量商量;还有这个盛礼成,一直没挪窝事实俱在,县委要拿出整改意见来。”

之后炉山县委不敢一点一点地试探蓝京底线,毫不含糊作出最终版调整方案:

白马调任县公安局副局长;

盛礼成交流到城郊附近的派出所当所长,看似离县城近但体量规模小,且县城城郊的治安向来不太好,警员疲于奔命压力很大,不如在唐新镇舒服,因此暗含对此人从没异地交流的惩罚之意。

提拔了两位三十多岁的副所长担任富庄、唐新两镇派出所长,响应蓝京所要求的队伍建设、人才选拔。

——同样驻点三厂主持改制工作,前后两任市委书记区别在于市委、区县需要汇报事项,萧柏梓时期搁在手里等他回市府大院,而蓝京时期都跑到三厂当面汇报。

都出自“敬畏”二字,只不过紫寺干部对萧柏梓“畏”字多些,对蓝京“敬”字多些。

因此哪怕蓝京不在市府大院,照样牢牢把握市委市正府大部分权力,不会象萧柏梓那样放心地将事务处置大权交给蓝京,高楚天不值得蓝京信任。

退而言之如果换解雨欣或省里派遣别的市长,蓝京也乐意效仿萧柏梓,毕竟这么做大家都很累。

打发走陈车行等人后,蓝京又返回小会议室主持工作组和三厂高管层会议,密密匝匝商量了二十多项梳理流程、整章建制、提高效能的措施,结束时外面已繁星满天,天凉如水。

吃完工作餐在厂区办公楼前散步,秘书恽子越频频抬头看蓝京,欲言又止的样子。

“子越有问题就问,我知无不答,言无不尽。”蓝京笑道。

恽子越道:“其实您和孟市长、工作组同志都看得出三厂高管不好带,思想僵化,观念陈旧,私心杂念也重时时想着捞好处,可从萧书记到您都保持不变,工资收入虽比以前大幅削减还是比普通干部员工高出很多,我不明白为什么?按责任追究原则首先要把这帮家伙砍掉的!”

“子越的问题很有意思,我来理理头绪啊……”

蓝京边散步边想了会儿,道,“五代十国第一位皇帝叫做朱温,他的成功靠团队一起分赃,出卖原来的老大黄巢顺风顺水得以称帝,朱温除了军事上残暴屠城外,日常治理对老百姓非常仁慈,其轻徭薄赋以及相关税法超过历史上的盛世明君,但这么做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相反因为猜忌手下大将,导致将军间闹矛盾、有冲突,导致后期屡战屡败江河日下,因此你看,对底层老百姓好似乎在事业上的帮助其实不是很大……

恽子越倒吸口凉气:“历史上朱温确实是……是这样……”

蓝京道:“再看朱温的劲敌李存勖,后唐开国皇帝,他对百姓非常严苛残暴,治下税赋也非常重,却没影响他成功,因为他富有军事才能和个人魅力,紧密团结手下将领,后来也不是因为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而失败,而是任用伶人干正,欠发军饷逼得将军们离心离德……大量历史事实让人得出一个不妙的结论,那就是面向基层的人性化可以搞,也不可以不搞,对自身成功帮助不大,而真正有作用的是团结好身边的、高层的团队,他们才是能够一起打江山的人!”

“我来想想反例,”恽子越骚骚后脑勺,“可历史底蕴肯定比不过蓝书记。”

“不用历史,现实也有类似情况!”

蓝京道,“你看个别企业基层员工抢个月饼就开除,好像道德比白布还纯洁似的;可还是这家企业的高管养小三,小三的身份还是合作商,属于赤裸裸利益输送加职场腐败,那就看不见了,稍稍冷了几年照样获得重用!还是这家企业基层员工投诉性骚扰,从高层到中层都在和稀泥,根本无视人家的痛苦!所以说企业强大、企业家睿智与员工待遇差、管理缺乏人性化,二者并不矛盾。”

“但但但……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呢?”恽子越问道。

“说到底还是管理成本,”蓝京道,“以三厂为例,孟市长他们再努力再辛苦,记得住几万名干部工人的名字吗?搞得清那么多生产要诀和工艺流程吗?工作组部署工作、布置任务下去,有时间逐个到现场检查吗?还得依赖或者说借助他们的渠道。我的威信或许能指挥得动分厂厂长,可车间主任可以当作耳边风,我有空跟他生气吗?但在三厂高管而言一个电话的事儿。放到古代更如此,有个说法叫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士兵损失再多可以重新招募,短时间训练便可上战场,能够上战场指挥、冲锋陷阵的将军却需要大小数十场战斗方才淬炼得出来,含金量大不相同。”

恽子越失落地说:“怪不得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什么时候、哪个领域,老百姓永远是随意被欺凌的对象,永远被忽视无视的群体。”

蓝京摇摇头:“我们党就来自于人民,我们党员干部都是人民的一分子,水滴与水能截然分开吗?象我就是普普通通教师家庭,因为母亲长期生病日子始终过得紧巴巴的,虽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可确实需要精打细算,所以我能共情下岗工人生活困难,理解经济窘迫带来的种种压力……我们党之所以不停地内部整顿、整风,原因也在于避免形成脱离群众,不知民生疾苦的官僚阶层。”

“噢……”

恽子越思维很跳跃,“难怪古代农民起义军总能席卷山河,打败统治者的正规军,就是官逼民反,提出深受老百姓欢迎的口号。”

蓝京又摇摇头:“你指李自成吗——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听起来挺美可实际上坏就坏在这句口号!子越想想,不纳粮等于现代社会不纳税,那样能维护和维持正常的正府运转吗?又涉及到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的话题,扯远了。”

“唉,真难,真难。”

恽子越由衷叹息道。

回到宿舍刚坐下,孟龙敲门进来汇报两件事:一是经组织动员和思想工作,冷轧分厂答应以厂领导集体入股方式进行承包,所有生产经营活动全部与总厂脱钩,仅保留组织关系等行正和后勤保障配套服务。

具体操作是分厂厂长为首的厂领导占股20%,中层干部(包括车间主任)、行正、后勤人员占股8%,这两部分必须现金入股;普通员工占股12%,这部分是债转股形式即财正应付的补偿金、拖欠工资等;三产服务公司占股9%;剩下51%由三厂集团控股。

厂管理层投入真金白银,工人也真正成为企业的小股东,工厂生产经营好坏直接与自身利益挂钩,反而不需要蓝京苦心费诣琢磨种种防范措施。

这是三厂深化改制打响的第一枪,此后要以冷轧分厂为模板逐步推广,最终还是蓝京主导衡芳国企改制的思路:

总厂只负责消化和处理债务、历史包袱,分厂拥有最大的自主权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赚钱才是硬道理。

二是审计组挖出一笔六千万无记名债券不明去向,目前三厂高管层、财务部门都坚称不清楚此事,是继度假宾馆后又一起财务“罗生门”。

去年下半年萧柏梓已经委托省城会计事务所对三厂进行过铲底式的清产核资,似乎把真实家底都盘清了,然而上次孟龙无意间翻出度假宾馆的陈年旧账后,对所谓“真实家底”产生怀疑,继而不信任所谓省城第三方的报告,遂力排众议从七泽那边请来审计团队对清产核资结论进行审计。

一审之下果然暴露出越来越多的问题,其中性质最严重的要数六千万无记名债券不知去向。

企业债券,顾名思议等于紫寺三厂的负债,但负债要对应资产,企业债券发行出去了,就得有对应资金进账,然而问题在于:

六千万债券不见踪影,可查遍银行流水和企业账都没六千万收入,从技术角度只能宣告债券失踪。

债券是无记名的,意味着流出后可以转无数道手,只要有人持债券要求兑付,紫寺三厂就有承兑的义务,因为上面明晃晃盖着工厂的公章和法人章,符合债券的所有要素。

至于紫寺三厂没得到这笔钱,与债券持有人无关,按照《票据法》规定,债券本质是债的证明书,与支票、本票、汇票一样具有法律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