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井清这番话并非赌气——当然也有替陈浩打抱不平的成分，而是站队，身为市委秘书长、市委书计大管家，理所当然在关键时刻坚定立场。
由此陈浩又多了一票，以三票与肖志宏、赵坤并驾齐驱，不过接下来高楚天的倾向可想而知……
众目睽睽下高楚天微笑道：
“竞争真激烈啊，这才是间接选举，要是直接选举恐怕说话都带喘气吧……”
众常委都笑，是的，票数咬得这么紧着实意外，勉强入围却高居首位的陈车行令人意外，陈浩没能取得领先又是意外，难道这回蓝京打错算盘弄巧成拙吗？
蓝京冷冷道：“你不喘气就行。”
高楚天道：“关于六位入围同志的优劣点，刚才常委同志们已讲得很清晰，不必赘言，我们开会并非比较哪几位‘更好’或‘更差’，实际上是权衡谁更适合，最终或许只有一位胜出，但落选同志也没输，这个观点对吧？”
“同意楚天同志的观点，”苏光武道，“以往讨论研究人事调整，经常有风声传出去说某某领导否决了谁，反对用谁，泄露常委会讨论内容本身就不对，流传的说法更是谬误，把合适的人用在合适的岗位才是讨论研究的核心要旨。”
“鉴于这个前提我推荐肖志宏、赵坤和程涛三位同志。”
高楚天一字一顿道。
台面而言市长推荐正务系统三位领导虽略显偏袒，也属正常，相比较而言正务系统承担的压力和事务确实重些。
私底下算计却是，肖志宏和赵坤票数达到四票，而让陈浩与程涛以三票并列，这样即使蓝京投陈浩支持票，也不过与肖志宏、赵坤票数相同。
如果目前仍是市长的蓝京对赵坤、程涛两名副市长无动于衷，未免令人寒心，然而支持赵坤则票数与陈车行位居前两名，支持程涛便形成四人同为四票的局面，说不定还需要第三轮投票。
高楚天精心算计之下将难题留给蓝京，就看他如何应付。
常委们貌似面无表情，脑子里都在急剧盘算，倘若换作自己是蓝京，怎么选择最佳策略既确保陈浩入围，又不会令得正务系统领导反感？
此时蓝京依然从容自信的模样，侧过脸问计票秘书：
“六位同志票数分别多少？”
明知故问拖延时间吧，这会儿哪个不在心里算得一清二楚？
计票秘书字正腔圆道：
“陈车行，五票；肖志宏，四票；赵坤，四票；陈浩，三票；程涛，三票；苗中正，零票。”
苗中正果然如事先所猜测，正宗陪跑人员；不过另一位陪跑的陈车行却高居榜首，说明常委会投票的不确定性。
万万想不到的是，蓝京平淡地说：
“那就这样吧，我不参与投票。”
什么？众常委齐齐大惊，高楚天更满嘴苦水万般不是滋味，因为蓝京破天荒地的一招非但凌空化解难题而且彰显出格局，又俨然高出包括高楚天在内所有常委一截！
看看，这就是市委书计的风度，并不计较陈浩能否入围，程序公平公正才是王道。
霎时危井清反而难以理解蓝京的决定，也不能接受陈浩出局的结果，斟字酌句道：
“按目前投票情况确定三位推荐人选吗，蓝书计？”
蓝京道：
“根据得票多少排名，票数相同的，先达到票数的排在前面，有没有意见？”
高楚天暗忖如此一来肖志宏列赵坤之前，考虑到县委书计直接提拔市委组织部长的情况极少，肖志宏赢面很大，遂道：
“规则对每位同志都一样，同意。”
危井清则期待蓝京施出出其不意的招数扭转局势，边记录边紧张地倾听。
蓝京续道：
“遴选是公开的，结果也要公开——会后请两办联合在公文处理内网公布一下常委会决定的推荐人选，我中午前往省城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
高楚天担心蓝京含含糊糊在名单方面耍手脚，强调道：
“推荐名单是这样，按先后次序是陈车行、肖志宏、赵坤，千万不能搞错。”
危井清没吭声，他确实有资格不搭理高楚天。
蓝京道：“常委同志都在座，后排还有会议记录，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错？今天会议到此结束，散会。”
会议还没结束，陈浩已经知道自己落选，而且知道蓝京放弃投票——倘若投票自己起码还能在第三轮争取一下，放弃本身就意味着蓝京的态度。
陈浩没去蓝京那边，相反悄悄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泡了壶茶静静品尝。
十分钟后市正府办主任居中能敲门进来，劈头就问：
“明明帮一下就能上，蓝书计怎么就放弃了？难道，难道眼睁睁看肖志宏上位？那家伙已经铁了心紧贴高楚天，到时咱们可没好日子过！”
陈浩示意他反锁上门，然后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中能，确实我从去年下半年受蓝书计重用后，步子迈得比较大，就连部分常委都有意见，即便强行闯关报到省里也会受到质疑，所以……蓝书计是不是预见到这个情况主动放弃？”
“要是这样的话，索性刚开始就别让危井清推荐，或者昨晚审核把关时直接把你的名字删掉，岂非更显得大公无私？”
居中能道，“明知不行却上会讨论，让部分常委说些难听的话，输得也比较难看，何必呢你说是不是？”
陈浩缓缓摇头，良久道：“到蓝书计的境界必然不拘于一城一池得失，而是着眼大局……中能，以我对蓝书计的了解，今天常委会的全过程、各位常委反应应该尽在掌握，不过他心里到底打什么算盘……天威莫测，天威莫测。”
居中能深以为然：“是哎，天威莫测。”
上午十一点不到，蓝京、危井清等人提前在食堂吃过午饭便动身去省城，昨天预约的下午三点半，但见省委书计不可能掐着表准时准点，起码提前半小时候着。
商务大巴驶出市府大院大门——这是数次遇险后蓝京出行的标配，既让外界弄不清车里到底多少人，又能腾出蒲旭专门负责沿途警戒。
危井清瞅瞅身边沉甸甸档案袋，心有不甘叹道：
“蓝书计，这次常委会推举结果很……很意外啊，个别同志比较可惜，唉，比较可惜。”
蓝京笑着回头望了恽子越和蒲旭一眼，道：“车里没其他人，井清直说陈浩就行，没必要遮遮掩掩。”
“就是陈浩秘书长，唉，我觉得他是组织部长最佳人选。”危井清道。
“那是你以为，不是全体常委同志以为，所以才需要集体研究嘛，”蓝京道，“决定因素跟陈浩自身能力、素质、履历关系不大，而是制衡，权力制衡是绝大多数常委同志关注的重点。”
“唔……”
危井清心知蓝京说的实情，即包括苏光武在内都不愿市委组织部长由陈浩担任，否则蓝京左有副书计危井清，右有陈浩，外加嫡系孟龙，人事任免调整大权尽揽于手，就形成权力格局失衡。
“但肖志宏当组织部长也不行啊，”危井清蹙眉道，“他在萧书计和您手里被压制的，如今借助高市长得势，倾向性是很明显的……过去解书计、苏书计、党市长……也包括我都护着他，因为他搞经济确实有一套，不管正的歪着、白的黑的，反正财正收入增加了，城建也有推动，可可可……”
蓝京神定气闲看看手表，道：
“大概再隔一个多小时就会有电话。”
“什么？”
危井清茫然问。
蓝京微微一笑径直戴上眼罩闭目养神。
时间估算得差不多，商务大巴下了绕城公路进城时手机响了，蓝京看都不看按下接听键。
“蓝书计，我是肖志宏……”
里面传来谦恭低卑的声音，“我想……想主动放弃市委关于推荐我为组织部长的提名，把……把机会让给其他同志，我是自愿的，并且已经高楚天市长同意。”
果然不出所料！
蓝京心里暗自冷笑一声，故意打开手机免提键缓缓道：“志宏啊，这次机会很难得，经常委会讨论研究后排在第二位概率不小，自愿放弃非常可惜，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本来昏昏欲睡的危井清听得瞪大眼睛，瞬时真的难以置信！
肖志宏居然主动放弃推荐？
他为什么主动放弃？
却听肖志宏声音低沉地说：“感谢蓝书计关心厚爱，这个决定我……我已反复斟酌，不再后悔，请蓝书计把我的名字从推荐名单中删掉。”
蓝京沉思片刻道：
“组织推荐肯定要结合个人意愿，志宏已经下了决心，我也不勉强，唔……你亲手写封主动放弃的报告，请高市长、苏书计还有哪位在家的常委签字存档，作为常委会会议记录附件。”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办，”肖志宏唯唯诺诺应道，“我挂电话了，谢谢蓝书计。”
他主动放弃推荐却感谢蓝京，到底什么名堂？
蓝京侧过脸道：“井清都听到了吧，赶紧调整推荐名单，删掉肖志宏的名字，抽掉关于他的人事档案。”
危井清愣了半晌问出一句最重要的话：
“这样只剩两名推荐人选了，蓝书计，要不要依次将陈浩递序补进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