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两位常委一票赞成,一票反对,平局。
第三位是市委宣传部常宁忠林,摸着肚子笑嗬嗬道:
“我刚从基层调到市委,很理解健全同志面对千头万绪乱糟糟的烦恼,也理解楚天同志指挥不动基层干部的愤怒,说一千道一万相互理解是关键,我反正左右为难,弃权吧。”
接下来轮到市委秘书长危井清,根本无须啰嗦简明扼要道:
“反对。”
第五位则是蓝京的对立面、市正法委书记杨毅林,拍着椅柄道:
“个别基层干部太嚣张了,连新任市委副书记都不放眼里,象话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常委会连这样的议题都不支持,今后怎么开展工作?支持!”
转眼五名常委表态,居然还是平局。
不过剩下六位常委当中支持票只有高楚天和党向荣,难道还有法子多变出一票?
投票继续进行中。
轮到市委组织部长库军,斟字酌句道:“作为组织纪律和原则,健全同志没有触及底线,仍属于正常工作中的分歧,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此风不可长……我弃权。”
咦,他居然弃权?蓝京怔了一怔。
幸好接下来市纪委书记苏光武秉承对事不对人原则,道:
“紫寺没有因为跟市领导吵架被免职的先例,反对。”
党向荣随即反诘道:“紫寺历史上有县长公然把市委副书记拒之门外的先例吗?如此恶劣的行为都不予以严惩,下一次就敢把市委书记拒之门外!我支持!”
八名常委投完票,两票弃权,双方战成三比三平。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包括孟龙在内所有常委都恍然大悟,原来高楚天把赌注押在解雨欣身上!
鉴于过往常委会投票记录,解雨欣反对蓝京的次数多于支持,另外好几次没发表意见,高楚天本能地觉得这回可以赌一赌。
因为这当中还有个在座常委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即同样作为空降领导的解雨欣在基层威望也不高,沙田那边曾经遭到过冷遇。
就算解雨欣弃权,双方战成四比东马,高楚天起码保住下次重新讨论议题的权利,也算是蓝京强势掌控之下不小的突破。
倘若解雨欣反对,那么蓝京等于第二次常委会就被高楚天翻盘,以后权力版图更加混沌难测。
更甚至高楚天还私下做了工作,以某种让步达成与解雨欣的联盟。
细细密密想到这里,孟龙、危井清都紧张起来,甚至就连库军和宁忠林也有点后悔,因为蓝京此番落败的话无异要迁怒于他俩关键时刻的弃权票!
好像配合他们的心情,解雨欣的头埋得很低,谁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然而……
然而……
然而此时没有人比蓝京更踏实,非但踏实,还故意火上浇油道:
“我和高楚天同志的观点刚开始就说过,没必要赘言,现在就剩雨欣同志没说话了。”
蓝京每次都称呼“高楚天同志”而非“楚天同志”;却称呼“雨欣同志”而非“解雨欣同志”,这当中实际上有亲疏之别。
去年空降紫寺后蓝京公开场合一直称呼“解雨欣同志”,因为年纪相近的男女领导之间没必要显得亲切,什么时候悄悄改口呢?
滚到一块儿之后。
高楚天没接碴,紧紧看着解雨欣——周日下午他特意打电话给她,暗示可以借助“京都神秘力量帮蒋书记加把油”,助她达成心愿,当时解雨欣心情很好地笑了笑,说了句“谢谢高书记关心”。
她会接住他伸出的橄榄枝,共同在今天常委会击败蓝京吗?
停顿片刻,解雨欣沉着镇定地说:
“今天讨论了一个很复杂的问题,那就是,基层干部群众能否对市领导说‘不’……”
啊!
高楚天听得不对劲,赶紧道:“我声明不是说‘不’的问题……”
蓝京徐徐道:“请高楚天同志等雨欣同志说完。”
解雨欣道:“身为市委副书记、统战部长,不瞒各位,我在实际工作中经常被当面说‘不’,还有指着鼻子骂甚至拿狙击步枪指着脑袋,这个情况楚天等同志不知道,大多数常委同志都听说过,我觉得没啥了不起,解雨欣不是完美的领导,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圣人,我说的话、做的事不一定对,虽然对方的批评、指责、谩骂也不一定对,双方都保持冷静,耐心沟通和解释说行了……”
“统战工作确实具有很大的特殊性,理解理解。”饶伟豪追着拍了句马屁。
解雨欣冲他一笑:“谢谢伟豪同志理解……”
笑得饶伟豪骨头都酥了,口干舌燥“骨碌”连喝两大口茶,旁边杨毅林冷冷道:
“喝慢点,别噎着。”
解雨欣道:“常委同志们都清楚吴健全同志脾气不太好,去年我在沙田驻点调查时也闹过不愉快,事后他道了歉也就抹过去了,都为了工作,出发点不同而已。个人认为,吴健全同志的性格不太适合主持全面工作,最好专注于某方向领域、某个项目、某桩工程,或许更能发挥其特长。”
众常委被她绕糊涂了,党向荣直截了当道:
“雨欣同志到底赞成还是反对?”
解雨欣道:
“就这件事,我不同意免掉吴健全同志的职务,但日后不排除将他调整到其它合适的领导岗位,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这这这……
高楚天内心抓狂万分,蓝京却稳当当道:
“五票反对,四票支持,两票弃权,高楚天同志提交常委会研究的议题未能通过,会议至此结束!”
高楚天狠狠瞪了解雨欣一眼,怒气冲冲率先出门,紧接着蓝京道:
“库部长留步。”
库军心一颤,深知蓝京这就开始秋后算账了,垂着头坐下,等参会人员全部离开,恽子越从外面将门关上,蓝京才缓缓道:
“今晚议题……你从一个组织部长的职业良心讲,到底该不该撤吴健全的职?我没说吴健全做得对,他当然很不应该,我也进行了批评……可至于上升到撤职吗,库部长说说?”
库军怎么回答呢?
昨天高楚天也给他打过电话,分析解雨欣六七月份离到省厅基本铁板钉钉(并暗示会帮忙),市委副书记位子谁来接,高楚天说省委常委方面可以多争取一票,市委层面推荐到时没得说。
一席话讲得库军动了心,因为局势很清楚自己在省委只有袁华一个靠山,就连袁华也承认力量单薄了点,如果高楚天真可以再争取一位常委支持,两位常委推荐市委副书记应无问题。
库军思前虑后斟酌良久,向高楚天坦言如果票决自己只能弃权,否则市委组织部长都不支持的县长,请问你早干嘛去了?岂非自打耳光吗?
高楚天虽不太满意他的犹豫,也能理解县长任命的重要性,当初若无市委组织部长支持肯定不可能,便说这回可以弃权,但下次无论什么议题,请库部长务必站在我这边。
“我我我……我思想产生了一些动摇,”库军支支吾吾道,“解书记说得不错,吴健全并不适合当县长、主持全面工作,所以……”
“调整工作与撤消职务是一码事吗?”
蓝京严厉地说,“库部长,关于市委班子建设和团结的话题,以前我俩聊过,重复没有意义,但我即使暂时主持市委全面工作,明天找省主要领导再换一位班子成员,库部长觉得我能不能做到?”
库军吓得一哆嗦,胆怯地看着对方:“蓝书记,对……对不起,我……”
蓝京又稍稍和缓语气:“我不喜欢仗势或者说恃势逼人,可个别领导喜欢这么做,大概昨天下午吓唬、诱惑过库部长吧?”
蓝京猜到高楚天背地里做了工作不奇怪,否则不敢贸然发起动议,今晚投票也不会这个结果,但蓝京准确地说出“昨天下午”让库军心惊胆战,莫非高楚天身边有蓝京的人?
“我不会要求每次常委会都得到库部长支持,那是违反纪律的,”蓝京道,“我只希望库部长真正从原则和工作角度出发,该赞成就赞成,该反对就反对,”他意味深长道,“去年库部长投过反对票,也投过弃权票,柏梓书记和我从没特意找库部长谈话吧?大家最好都坦坦荡荡,否则象库部长夹在中间也很难很难,是不是?”
库军深深叹息:“是的蓝书记,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今晚的情况,我向蓝书记保证。”
“不,库部长,”蓝京道,“你应该向自己的良心和道德保证。”
晃晃悠悠出了门,又晃晃悠悠乘坐专车离开市府大院,库军感觉脑子晕乎乎几乎无法思考,双脚象踩在棉花上,高一脚矮一脚提不起来劲,回到家闷闷不吱声反锁进书房,连抽四五根香烟后终于下了狠心,鼓足勇气拨通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袁华的手机,将事情始末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就连高楚天承诺“省委再拉一票”都实言相告。
“他没骗你,真可以做到,”袁华道,“他的后台是五常之一,不过,另一位根子可能也是五常之一,这两尊神斗起法来非紫寺之福,严重的话甚至能把省领导都拖下水!”
库军叹道:“确实如此,他俩才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现在我就夹在中间无所适从,请老领导指点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