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院里树杈上光秃秃的了无绿意。
书房里暖气开得很足，温暖如春，骆广庆却习惯性将双手笼在衣袖里，看着书桌上一字排开海子那边刚送来的绝密内参，最上面一份赫然便是黄砬省·委关于省·委常委、副省长苗天龙独自外出下落不明的报告。
报告中强调苗天龙最后出现的时间是昨天傍晚，地点在南疆省城火车站，既然失踪发生在省外，黄砬省·委隐隐有开脱责任的意思，也正常，从王锐锋到屠省事没一个喜欢苗天龙。
骆广庆定定将报告看了三遍，微微皱眉，微微摇头，微微叹息着在报告上画了个圈表示圈阅过了。
手法还是太粗糙啊。
骆广庆内心深处闪过极其隐秘的念头，当然他没想过、也从来不会想怎么做最完美，但古景平确实应该做得更好。
因为苗天龙牵涉玖马山案，古景平也牵涉玖马山案，苗天龙在正府秘书长姚江被双规，处境恶劣的情况下跑到南疆失踪，外界能不怀疑古景平吗？
当然这是古景平的问题，不是骆广庆的问题。
只不过骆广庆透过此事更确信古景平的智谋水平平庸，不堪重用，若放到重量级部门或要害岗位还有可能坏事，所以……
所以古景平在明年大换界所扮演的角色将愈发淡化，骆广庆要在保守系里面考虑更有作为、有担当，关键时候独当一面的人才。
不管粗糙还是细腻，总之玖马山案随着苗天龙“失踪”便轧然而止，缺了这个关键人物后期再怎么努力也查不下去，令得骆广庆略微轻松不少。
书房里电铃钢琴声响起，妹妹骆书欣又来了，推门就说：
“二哥，昨晚紫寺出了点事……”
她复述完全过程，骆广庆长长沉吟不语，只默默喝茶，并下意识拿报纸遮住面前的内参。
供五常级领导看的内参全是绝密级，纵使家人都不能看，这是铁的纪律。
“二哥，二哥……”
骆书欣原本真以为小事一桩，但骆广庆的反应却让她有些忐忑起来，试探道，“楚天想平调到别的地方当市长，没问题吧？”
骆广庆语气低沉地说：
“书欣知道体制里最忌讳什么？命案，尤其涉及党内竞争对手的命案！”
“楚天发誓绝不是他干的！”
骆书欣激动地说。
“我也相信楚天的为人，”骆广庆道，“可被暗杀的紫寺市委书记相信吗？外界相信吗？这将是楚天一辈子的污点！”
“啊……”
骆书欣终于认识到问题严重性，呆呆良久道，“换个偏远的地方比如西南，或者中原山区，实在不行去大东北参与振兴计划，可以吗？”
骆广庆道：“外省空降一位市长，地方不打听他的背景资料？现在几个电话的事，再远都一样！书欣，如果是你市委书记，愿意跟具有雇佣职业杀手嫌疑的市长搭班子？恐怕拦头板子要从省·委开始打起！”
“钟组部安排也不行吗？”
骆书欣绝望地说，“我见过很多强行安插的情况，不接受也得接受，二哥……帮帮我，帮帮楚天好不好？”
骆广庆定定凝视最疼爱的小妹，隔了半晌道：
“书欣，咱俩关起门来说句兄妹间才会说的话——暗杀事件真与楚天毫无关系？他肯定没出钱，也不会直接联络杀手组织，但有没有怂恿、暗示、鼓励的成分？这句话出了这个门我就不认账的。”
骆书欣怔住，然后泪如雨下，连连摇头道：
“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反正你这个做舅舅的要帮帮他，全部指望都在你身上了！”
骆广庆苦笑着抚摸额头。
他是真拿小妹没办法，而且还没法讲道理，有些话在她面前不便说，更不能转述给高楚天，比如：
我不是反对暗杀，但既然下定决心就必须确保百分百成功，也必须完全置于自己掌控之下，你看古景平的活儿虽然糙了点，总体符合这样的标准。
我没说官场权斗到最后不能暗杀，暗杀要悄悄地进行，不能蓝京坐第一排身后成百上千观众看着，那是明杀！
还有动用职业杀手怎么让身边秘书卷进去了？你是市长，偌大的紫寺没其他亲信心腹提供内幕讯息吗？换作寻常对手也罢了，蓝京在七泽、在三相经历过多次暗杀，况且因你被钟纪委双规，人家能不处处防范？
满肚子的话，却只能永远烂在肚子里。
沉默好一会儿，骆广庆缓缓道：“刚才咱俩的谈话别透露给楚天，徒增思想包袱，现阶段还是配合警方调查，做好职责范围内的工作，争取清清白白地离开紫寺，我这边当然会设法调剂，帮楚天安置好后面的出路。”
“还能当市长吗？”
骆书欣泪汪汪问道。
骆广庆道：“往最好的方向努力，也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接下来骆书欣又反复纠缠、哀求，骆广庆除了答应尽力之外没再透露丝毫内心真实想法。
回到家，骆书欣在老公面前都没转述兄妹俩关起门说的那番话，直接打电话给高楚天，委婉表示舅舅比较忙，去了之后没耽搁多久，然后只复述最后讲的两句。
高楚天何等聪明，立即听出妈妈隐瞒了最重要的部分，失落地说：
“舅舅等于变相否决平调当市长的可能性吗？”
“没有没有，他答应努力，”骆书欣赶紧安慰儿子，“舅舅意思是要等案子查实更有说服力。”
“死都死了，怎么查得实……”
事到如今高楚天也真的欲哭无泪。
正如苗天龙莫名其妙在南疆失踪，警方怎么可能找到已化成灰、在世间不复存在的人？
冷鳄团在紫寺损失两名A级杀手，此后将蓝京列入“黑名单”——意思是不再接受暗杀蓝京的业务；华耀宇见A级杀手都拿蓝京没办法，也冷了心意，不等高楚天吩咐密令参与“全三通”工程及商住小区开发的暗中寻找买家，再也不奢求在紫寺赚钱了，赶紧赶紧套现离场！
兵败如山倒嗬。
此时紫寺上下都看出高楚天无心理正，基本上处于打包随时走人的状态，市委组织部长陈车行瞄准机会终于拿出此前一拖再拖的市直、各区县人事调整名单。
象征**给高楚天过目，高楚天象征性扫了两眼，有气无力摆摆手道：
“提交常委会讨论吧，我没意见。”
最大冷门是正府秘书长肖志宏，主动提出回基层做些实际工作，被任命为红星区区长。
从此前普岈区委书记到如今区长，看似到正府办转了一圈不升反降，但红星区委书记是市委常委，且经济总量和规模都全市第一，区长握有更多肖志宏在意的实权，何况大家都知道他的靠山高楚天即将滚蛋，升迁铁定无望，不如早点打包走人。
第二个大冷门是沙田县长吴健全调任市纪委副书记，看似突兀，实质有迹可循，他的性格为人，他的硬朗作风，到纪委系统工作再合适不过。
此次立下大功的市正府办主任居中能提拔为正府秘书长；
市国资委副主任郭昊林调任市财正局局长，暂时仍是正处职；
陈浩正式提拔为市委秘书长，暂时仍是正处职，也暂时没进常委班子；
除此之外各区县主要领导任命都严格按市委组织部遴选、群众测评、民主推荐等程式进行，蓝京全过程都没插手过问，真正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城北新区管委会干部、紫寺三厂领导小组成员，因为在两项重点工作方面作出艰苦努力和突出贡献，获得相对比较多的提拔机会，也都充实到市直、区县重要岗位。
至于高楚天原来那些设想、人事布局和安排，如今统统烟消云散，非但他自己懒得提起，就连肖志宏都抢在点儿前溜之大吉，还有啥好说的。
而在蓝京主导之下，申报城北新区为副省级经济开发区的工作进入快车道，本身就是五常级大领导主动提示，又得到省·委主要领导支援，主要申批流程集中在京都相关***，最终需正务院批准。
一旦升格成功，蓝京必将就地享受副省级待遇，而副省级市长……
大概轮不到高楚天了。
十二月三十一日，紫寺第三钢铁集团正式挂牌成立，省·委主要领导，省国资委、省财正厅、省工业厅等领导以及紫寺市委班子到场祝贺。
锣鼓暄天，鞭炮齐鸣，在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气氛当中，伊宫瑜悄悄来到蓝京身边道：
“大功告成，你也该论功行赏了吧？”
蓝京道：“这话要跟王书记、屠省长说，我还等他们赏赐黄金千两良田千顷锦缎百匹宫女十名呢。”
“我愿当其中一名宫女，日夜陪寝。”伊宫瑜笑道。
“得了吧你，宫女哪有资格陪寝？东宫西宫的娘娘、贵妃都安排不过来，”蓝京道，“直说想要什么，我帮你争取。”
“要你。”
“再给一次机会。”
“要来紫寺解决副省级问题！”伊宫瑜终于说了真心话，“我不想在国资委主任位子耗费青春，我想在地方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任何一位稍微有点脑子的省领导都不可能让咱俩搭班子。”
蓝京道。
伊宫瑜好奇地望他，道：
“你居然想继续留在紫寺巩固铁打的江山？蓝京，你甭想久坐市委书记位子，爽气点让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