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四十分,唐新镇司法所背后晒场,在几棵大树遮掩的黑漆漆角落里停了辆面包车,外表很平常,与小街上那些运载化肥农药、农用工具等别无两样。
高楚天贴身秘书张其耀双手搂着方向盘,两眼直视前方,牙齿格格直响,不知夜晚山区阴寒还是害怕的缘故。
坐在后排的特警小韦轻声道:“张秘书喝点开水?”
张其耀摇摇头,隔了半晌道:“小卢怎么还……还没回来,会不会被巡逻队发现了?”
小韦轻轻一笑:“卢组长曾在省厅组织的公安大比武比赛中三十秒内连续翻越七堵墙,获得障碍赛第三名的好成绩。”
“这么牛?那他怎么……”
张其耀没说的后半截话是,他一身好本领怎么至今才在特警队里混了个小组长,相当于最基层最起步的副股级。
“唉,没后台没靠山呗,”小韦道,“不瞒张秘书,公安系统当中水最深的就数咱红星区,拿特警队来说,哪个分队长不跟市领导、区领导沾亲带故?普通不戴帽子的小组长想提拔分队长比登天还难,要不然……”
要不然怎会冒风险接受区委书计饶伟豪任务,跟在张其耀后面干这种脏活?迫于无奈,只能铤而走险赌一把。
张其耀点点头道:“今晚的事只要成功,你俩提拔重用铁板钉钉,这一点要绝对有信心。”
“也必须成功。”小韦道。
车门轻响,一条黑影轻盈地回到车里,正是刚刚谈论的特警队卢组长,他接过小韦递的矿泉水咕噜咕噜连喝几大口,抹了把汗道:
“局势不妙,镇子四周围得象铁桶似的,暗处还埋伏了人手,我偷听的消息说天一亮全镇组织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户地搜,单位企业也不例外!”
“啊!”
张其耀的腿一下子软了,惊慌地问,“那怎么办?要不要向高市长求援?”
卢组长沉着冷静地说:“蓝书计下的命令,这种局面下高市长的人也进不来!嗯,我想想……”
“对了,有位姓王的副镇长……”
张其耀才说了半截,卢组长摇摇头:
“打电话不接,冒险去他家敲不开门,摆明不想多管闲事。”
“妈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张其耀一拍方向盘骂道,这位王副镇长昨天傍晚还通过电话,拍胸口表示确保没问题。
没想到见了警方的大阵势,王副镇长立马怂了。
面包车里死一般寂静,外面却不时隐约传来警笛声,整个唐新镇笼罩在肃杀和紧张的气氛之下。
不知隔了多久,卢组长道:“张秘书,眼下没别的办法,只能带人二进玖马山。”
“又要进山?”张其耀惊呼道。
小韦则问:“山口重兵把守,怎么进?”
卢组长道:“以前我抽调到富庄派出所参与狙击军火走私贩子,知道唐新这边有处断崖能爬上去,虽然困难危险点儿但值得……”
“断崖多高?”张其耀问道。
“四十二米,”卢组长道,“我负责背人,小韦断后,张秘书只要从小路把我俩送到山脚下就行,车子空了,张秘书随便编啥理由都可轻松过关。”
张其耀考虑的却不是自身安危,有市长秘书的招牌谅那些警察不敢拿自己怎样,思忖片刻道:
“那家伙麻醉药力够不够?”
“小韦再给他打一针,”卢组长道,“也要控制药量防止心脏骤停等不良反应。”
“打半针。”
小韦随即转到后车厢给昏迷中的白马补针。
张其耀又问:
“如果警方提前在矿区设伏咋办?之前高市长已经试图往那个方向被中途截回,应该引起警方警惕。”
卢组长道:
“我去过矿区,很大,连绵好几座山峰,单单新勍工贸集团的矿工宿舍就有几十间,想在里面设伏跟捉迷藏似的,不如沿着山道布控,每道防线三四个干警就足够了。”
“你们从断崖翻上去能避开所有布控?”张其耀问道。
“不能……”
卢组长声音压得很轻,“到时必须殊死搏斗,肯定……肯定要出人命,自己或对方。”
张其耀打了个寒噤,喃喃道:“那就不好了……那就不好了……”
官场都怕出人命,日后追究起来天大的关系都罩不住,何况搏斗双方都是警察,这种案子永远放在头版头条,不可能拖段时间就慢慢淡化乃至湮没。
“狭路相逢,不是生就是死……”
卢组长声音里带着狠劲,事实也是,年过四十的他实在耗不起了,若不抓住机会放手一搏,后半辈子便将泯然于众人矣,对一身好功夫的他来说不甘心呐。
“尽量别打遭遇战,能躲着就躲着。”
张其耀叮嘱道,心里愈发没底,虽说饶伟豪挑选的两位都身手不凡,但此番蓝京将市刑警、市特警、市治安等精锐尽出,不消说手底下都有几分能耐,万一打起来并非卢组长以为的那么简单。
补完针回到后排的小韦也说:“躲远点,宁可多耗点时间。”
卢组长不屑冷哼一声:“你懂个屁!山路往往一边深涧,一边悬崖,你往哪里躲?你想伏在草丛石缝里等人家离开,山风十分钟保准全身骨头散架,连路都走不动!”
此言一出张其耀就知道卢组长怀才不遇,多年没得到重用的原因,体制内风气太差、裙带关系严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与他自身性格为人有关,但这会儿不宜多说。
“先过去看看,走一步算一步。”
虽这么说,张其耀也底气不足。
方向盘交给对唐新镇和玖马山地形比较熟的卢组长,漆黑的夜里他关掉车灯,全凭超强记忆和敏锐眼力在黑暗中摸索,居然开得流畅而迅捷。
小韦则紧握匕首,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生怕暗处突然扑出个人影出来。
“叮”,短信响起,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
我在胡木坡等王英俊
张其耀看得心中一喜:援兵终于来了,而且是强援!前天主子就念叨会有援兵,他感觉时间太紧来不及,没想到强援竟在关键时刻出现!
很巧,王英俊所说的会合地点离卢组长计划翻越的断崖不到三十米,车子也能开到两百多米距离,最大限度减轻卢组长负重。
凌晨三点半,玖马山胡木坡。
胡木坡位于唐新镇西北侧,高约三十多米,奇石陡峭,犬牙交错,且山坡布满低矮、长有毒刺的灌木,海拔不算高可翻越难度相当大,令得寻常百姓远远绕着走,形成一道天然的进山屏障。
沿着山坡向北三十米,可见一大片刀削斧凿的断崖,仰头看高约四十米左右,卢组长昔日参加狙击军火走私贩子时无意间发现有处隐秘的地方可以向上攀爬。
小韦手持匕首在前面开路,卢组长背着白马在中间,张秘书东张西望落在最后,跌跌绊绊走了七八分钟,蓦地黑暗的树丛里传来轻微且清晰的声音:
“张秘书么?”
霎时张其耀觉得有点窝心,好像自己的坏名气都传到京都去了,只得应道:
“是,您姓王,王先生?”
王英俊似要保持神秘身份,依然没有现身,继续问道:
“准备走哪条路?”
卢组长指指北面:“那边有片布满山藤的山崖,可以借助藤蔓攀爬上去,既绕过重重防守的进山口,又能少走几公里山路,从山腰往上爬会儿就到矿区区域。”
“前面带路!”
王英俊命令道,一行人遂继续默不作声向前走,张其耀感觉有个人影跟在后面,却始终不敢掉头看。
来到那片山崖底下,此时月亮从厚厚乌云里钻出来,山野间能见度猛地提升很多,可以看到远处大树、岩石和影影绰绰的山峰。
卢组长上前用力拉了拉山藤,发出“哗哗哗”响动,多年风吹雨打、日晒夜露,将其锤炼得坚韧如钢,普通藤蔓都有小拇指粗,最老的相当于小孩手臂,估计承担几个成年人体重并无问题。
“你以前试过?”王英俊问道。
“上下两个来回,九分钟。”卢组长道,语气间颇有几分自豪。
王英俊终于闪身来到最前面,月光下一袭黑衣从头包到脚,眼睛也被跟眼镜形状差不多的夜光镜所遮挡,除了身高什么信息都辨不出。
王英俊也拉拉山藤,隔了会儿道:
“我先上,等到安全后吹两长一短三声鸟叫,”说着他吹了三声,果真活灵活现真象鸟鸣,“然后你俩带人上去,会合后再吹三声,张秘书就可以回去了。”
布置得简明扼要,张其耀等只有点头的份儿。
王英俊转过身,也不见作势,蓦地腾身而起倏尔间攀着山藤向上蹿行了七八米,稍稍一顿,再往上又是七八米,总共才十几秒钟已经攀了将近一半,照这个速度爬到顶部不过半分钟光景。
“我的天!”
卢组长看得瞠目结舌,不得不承认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然则王英俊突然停住,一动不动仰头看着上面,右手悄悄掩向腰际——
不错,他发现上方六七米处倒悬着一个人。
一个活人。
如果没看错,应该是去年在朝明山谷里遭遇过的老对手:
蒲旭。
不过王英俊不知道他叫蒲旭,蒲旭的档案名字无人知晓,能打听到的情报有两点,第一他受燕家大院直接指挥;第二他是经验丰富、身手高超的老特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