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公司何总指示洗钱下游公司紫寺七建向炉山汇出三笔款项,收款人分别是陈双兰、陈棋、王诚,不过汇款备注后两笔联系人为陈车行的秘书纪建涛。
客观地说稍微具备金融常识的人都知道,没有闭环的洗钱资金与黑钱同样危险,因为愈发完善的反洗钱系统会切入其流转渠道进行追溯,那样的话,三笔汇款真实意图便有些值得怀疑。
陈双兰那笔三十万由盛礼成与祁辉对半分,合情合理,明显感谢他们把持的唐新派出所镇守要害,阻止当地不法分子偷煤或搞破坏,每人十五万可能是两年或三年的报酬,符合大西北煤矿保护伞行情。
但陈车行和白马呢?无论哪个角度都经不起推敲。
紫寺城外另一条战线,各交通要道和关卡直至天亮都没发现押解特警和纪建涛的踪迹,武树林要求发动各村村委员干部并组织村民投入搜索,至少三人一组防止遭到纪建涛袭击。
警方分析押解特警抽调自市区,认识或被纪建涛收买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是车祸后特警发现纪建涛逃跑紧追不舍,途中被纪建涛暗算——
纪建涛虽是机关干部、秘书,却非传统印象文弱书生,相反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每每是拔河队主力选手。
俗话说狗急跳墙,纪建涛躲在暗处猛然发起袭击一下子打倒特警很有可能,当然不排除特警在车祸时已经受伤。
不过相比白马,纪建涛暂时失踪反而有利于炉山局势稳定,因此蓝京并没要求增加警力进行拉网式搜索。
当天边泛起新一天第一丝晨曦时,蓝京面色严峻地站在窗前喝了一大口浓茶,年岁不饶人,曾经通宵工作根本不算事儿,如今格外地累,从骨子里腾起的累,全身上下关节、肌肉都疼,脑子里也嗡嗡直响。
这是身体极度疲劳的信号,然而此时蓝京不能睡,也不敢睡,担心自己一觉醒倒起码十几小时,秘书和手下肯定又不敢动手推搡,容易耽误大事。
此时高楚天也应该很累,相比蓝京始终坐办公室,他还多跑了一趟山路往返县城几十公里,现在这个时候就是双方较量韧性和意志的关键阶段,谁先松懈谁就先倒下。
“蓝书计早上好……”
陈车行静静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往昔一丝不苟的发型乱糟糟如鸟窝,眼里布满血丝,嘴唇则干枯得翘起死皮,可见他这一夜简直糟透了,就连喝水的心情都没有。
蓝京转身打量他片刻,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道:
“光武书计那边过关了?”
这是一句场面话,倘若不过关根本没机会站到蓝京面前,半夜就被采取措施了。
陈车行轻轻叹了口气,道:“暂时过关……我知道又有新麻烦了,听说我的秘书纪建涛夜里被抓捕,却在紫寺城外遭遇车祸至今下落不明。”
党向荣肯定把详情透露给他了,而且,两人已紧急商量对策和对外统一说辞。
没关系,当前蓝京可以装糊涂,或者说需要他们配合自己装糊涂。官场并非所有时候都得火眼金睛,有时戴放大镜,有时则戴墨镜。
“你有什么想法?”
蓝京平静地问。
陈车行诚恳地说:“关于纪建涛,我恐怕没啥可解释的,当初看中他的原因是字写得好,文章有深度,一下子从乡镇借用到县委办,再提拔综合科副科长、科长。我跟纪建涛只是普通工作关系,谈话内容仅限于讨论报告、材料、总结,我从没安排他办理过私事,包括那个股权投资,很奇怪怎么能办成,我的身份证向来随身携带!”
“制度死的,人是活的。”蓝京道。
“唉恐怕是啊,我总把那些搞集资的等同于银行,没想到根本不守规矩,”陈车行摇头道,“纪建涛的情况……很惭愧我真说不出来,我几乎不跟身边工作的同志聊天,不打听背景那些东西,也……唉,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县委书计!”
说到这里脸色黯然,大概猜到纵使自己是清白的,经历一连串事件也难辞其咎,县委书计职位九成九保不住,会不会受到牵连、纪律处分等等都难说。
蓝京问道:“他在你身边工作多久了?”
“我当副书计第二年借用来的,第三年转正,第四年任命为综合科副科长,”陈车行默默算了会儿,“我当书计后提拔他为综合科科长,也就是前年的事儿,九原包尾六年吧。”
六年时间从乡镇办事员培养成为县委办综合科科长即正股职,在小县城的晋升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
但纪建涛跟的是县委书计,会不会对仕途有更多想法?
蓝京点到为止,道:“再想想工作期间的细节,我知道陈书计关注的重点不是身边工作人员,往往这种忽略、无视容易滋生出一些负面情绪,继而被别有用心者趁虚而入。”
“是,我承认平时对他们关心不够,脑子里只想着布置工作、完成任务,很少考虑待遇问题,提拔重用等等,”陈车行自责地说,“拿纪建涛来说,好像还是人事调整前期沟通时别的领导提出来,我顺水推舟同意了……”
“哪位领导?”蓝京问道。
陈车行拍拍脑袋:“时间隔得太久,想不起来了,总之这方面我确实做得不到位,我深刻检讨。”
“上午你的任务就是找县委办同志谈话,了解掌握纪建涛日常动向,跟哪些领导、老总、老板走得比较近,平时有什么爱好等等,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
蓝京道。
陈车行听得出“两手准备”的含义,沉重地点了点头离开。
秘书恽子越端来热气腾腾的早餐,带着劝慰的语气说蓝书计一夜没睡更要多吃点,补充能量,要不然身体真的撑不住。
早餐是肉夹馍和甑糕,辅以名扬四海的胡辣汤,蓝京看了看也没反对,一声不吭坐下来吃,隔了会儿冷不丁问:
“你跟纪建涛熟悉?”
“不算熟,”恽子越道,“平时催报材料数据,还有会议活动时衔接协调等等,人挺机灵。”
“机灵,用于机关干部身上是一个略带贬义的评价。”蓝京道。
“纯粹凭的直觉,可能用词不太确当,不过别的秘书也说他蛮会来事。”
恽子越笑道。
“与沉默寡言、老成持重的陈车行书计形成强烈反差,是吗?”
蓝京问道,“恐怕大多数秘书都不喜欢他这样的领导吧?”
“这……这怎么说呢?我不太了解陈书计。”
恽子越很巧妙地回避略有些敏感的话题,确实同为秘书,很难在市委书计面前说实话。
蓝京笑笑,拈了块甑糕道:“我才知道以前沿海、中原甑糕都是改良版,本土甑糕……却有点失望。”
“那是,大西北偏酸偏甜,东西也比较粗糙,蓝书计已经算是很适应了。”
恽子越道。
上午高楚天没在县府大院出现,防止被蓝京看到了追问白马的事;陈车行忙着找县委办的人谈话;前几天一直泡在富庄镇抓维稳和防挤兑工作的罗泓赶回来,第一时间来蓝京这边报到。
“富庄情况比唐新好些吧?起码没那么乱,特别跟玖马山连一块儿。”
蓝京微笑问道。
罗泓恭敬地说:“向蓝书计汇报,挤兑风波基本平息;社会秩序业已稳定,目前遗留问题是有些墨族群众嚷着家庭成员失踪,认为被警察悄悄抓走了,不依不饶成天纠缠着镇干部讨要说法。”
蓝京心知那次夜里芒夏村围剿战打死十六名武装分子的事,墨族极端组织吃了个哑巴亏可谓窝囊之极,遂板着脸道:
“他们说警察抓捕有什么证据?现在讲究谁主张谁举证,拿不出证据就是无理取闹!原来派出所大门前监控能看清楚进了多少人,出了多少人,监控被墨族群众破坏掉了,也没法看是不是?罗县长要组织镇村干部有理有据地予以驳斥,不能一味退让、忍耐、打和牌。”
“是是是,我们一手靠党员干部冲在前面,一手联合墨族协会做好劝导安抚,两条腿走路。”
罗泓道。
蓝京赞许地点点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充分发挥党员先锋队的作用,那是我们的主力军、主心骨,也是我们公务员队伍的支柱和灵魂……罗县长啊,当前陈车行同志情况比较复杂,主要精力放在配合调查等方面,罗县长要多挑担子,一方面配合市纪委光武同志为首的调查组,另一方面及时处理化解炉山各类突发事件,保证民心稳定、人民群众生产生活的正常运行。”
罗泓听得精神一振,却试探道:
“车行书计向来稳健持重,作风清廉,深受炉山广大干部群众信任,我们都相信他能顺利度过难关。”
“关关难过关关过,当领导不可能总一帆风顺,遭遇挫折坎坷在所难免,”蓝京道,“关键还是慎言慎行,如履薄冰做好每个细节,当然了疏漏在所难免,只要不是主观原因组织上也会予以帮助……同志们都引以为戒吧。”
说得比较含糊,但罗泓已领悟出不少信息,连连点头道:
“我们坚决贯彻市委部署安排,在蓝书计领导下共同面对难关,全心全力围绕三季度任务目标努力,为全年各项工作完成打下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