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楚天接到省正府通知召开市长联席会议时，居然有点小激动，因为这是空降黄砬后首次以市长身份正式亮相，殊不知等待他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他提前一天到紫寺最好的美容院打理了一下发型，又神气活现夹着笔记本找蓝京假装沟通工作，实质想显摆显摆，意思是：
省委已公开承认我是紫寺市长！
蓝京不在。
蓝京正坐镇三厂处置省正府层面好不容易协调同意的九千万劣资产，对外宣称公开拍卖，谁要啊？
不夸张说，就算白送给省内钢铁国企都不要，人家嫌占地方，眼下正值更新换代、升级高科技使用新工艺的时候，十年前、二十年前的老破旧根本不放在眼里。
蓝京刚接手烂摊子时，曾利用苗天龙刚刚退出、伊宫瑜刚刚上任，省市两级改制管理架构尚未成型之际，联手伊宫瑜悄悄处理了1.2亿劣资产——也是实在没办法了，省委要求三厂自筹、省财正和省国资托底悉数归还玄通集团3.2亿生产资金问题，国资委没钱，省财正挤牙膏般凑了2个亿，剩下1.2亿要求紫寺市委想方法。
当时蓝京想向省里其它国企借款，或为紫寺三厂担保，或自己发行债券，都被伊宫瑜以不能将三厂的债务危机转嫁给别的企业为由否决，最终禁不住蓝京软磨硬泡，一狠心同意处置1.2亿劣资产。
蓝京想的花招是减少劣资产份额，但账面总价值不变，赌两年内能将1.2亿差额涨回来。
伊宫瑜愿意陪他一起赌，大不了两年后一起卷铺盖睡觉，不，卷铺盖滚蛋。
三厂的劣资产根本卖不动，骨头打折了也不行，蓝京遂请来自己主导改制成功的第一家国企——衡芳东阁集团帮忙，出资收购劣资产后租用三厂厂房、仓库等进行生产经营，利用钢铁材料生产其主打产品不锈钢标准件、非标准件等，销售给城北新区新落户工业企业使用，等到三厂改制步入正轨，手里有了闲钱再回购这部分劣资产，以返租方式给东阁继续使用。
这是蓝京精心构思的紫寺内部工业小循环，自投自产自销。
可笑之处在于1.2亿交易悄悄达成了，如期汇到玄通集团账上，从上到下居然没人打听这笔钱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处理的劣资产，导致这回蓝京代表工作组提交九千万公开处置计划，所有人第一反应与苗天花处置两千万相关联。
国企账目混乱真的难以想象。
不过1.2亿已经让东阁颇为吃力，这回九千万无论如何负担不起，孟龙接连跑了好几趟衡泽，多番打听和公关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专门搞劣资产出口的钢铁外贸公司，叫做东森铁集团。
东森铁集团瞄准非洲、南美等拥有富矿的小国家，没能力和技术组建大型钢铁厂，只能鼓励中小企业搞小型甚至小作坊，有的甚至仅比上世纪内地“土法炼钢”稍微好些，出钢率低，能耗大，环境污染严重，但从国家层面讲一方面解决了就业，另一方面总比动辄拿外汇进口钢材好得多。
孟龙专门将东森铁集团技术专员请到三厂，一看仓库里堆放的劣资产便连连摇头，说劣到这种程度当废铁卖得了，别费神从大西北运到碧海港口，再花数月时间远洋送到非洲。
但蓝京的指示是“人来了就不能空手走”，孟龙、郭昊林外加三厂高管围着技术专员死缠烂打，好话说尽，最终勉强达成合作协议：
九千万劣资产打折为七千两百万收购；
紫寺三厂为这批劣资产提供安装、检测、生产等配套服务，具体指提供至少四名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远赴非洲至少三个月，食宿、交通等费用均由三厂负责；
此外三厂承诺一年内为劣资产收购方修改完善小型钢铁厂生产工艺与流程。
最后一点其实对海外小国家的小厂、小作坊尤为重要，因为欧美和内地钢铁企业从来不屑涉足低端落后工艺流程，张口就是高大上的“产业配套”，每每忽悠得人家找不着北，明明只有考三本的水平，非逼着按清华北大的教学标准学习，能有效果吗？
真正愿意沉下来为小企业做切实可行生产方案的大厂少之又少，说实话若非为了生存，三厂也没兴趣。
蓝京惦记的却是好几个大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劣资产，如果能通过东森铁集团建立一条以技术促进劣资产销售的商业模式，三厂有的是工程师、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哪怕组团到海外协助建厂都不成问题。
因此守在三厂看着孟龙、肖华华分别代表工作组和厂方与东森铁集团签完合同后，蓝京亲自出马与技术专员，深入探讨全面合作的可能性。
在此期间蓝京抽空打了个电话，是给炉山县委书记陈车行，问道：
“最近那个白马王子怎么样啊？”
陈车行没领会大领导的意思，陪笑道：
“按照蓝书记在富庄视察期间指示精神，白马同志正不折不扣抓好堵截军火走私、打击墨教极端分子等重点工作。”
“啊，白马王子还在富庄？”
蓝京显得很惊讶。
陈车行反应何等之快，随即道：“鉴于白马同志在此前事件中顽强杰出的表现，县委已着手对该同志进行组织考察，准备提拔到更重要的领导岗位，蓝书记。”
蓝京道：“我不具体过问基层组织工作，总体原则要把优秀人才用起来、鼓鼓劲，这样才能积发基层同志奋斗热情，如果温吞水似的干好干坏都一样，那就很难凝精聚神，把工作落到实处。”
“蓝书记说得太对了，一言击中组织工作的要害，”陈车行道，“炉山地处两市交界情况复杂，基层工作困难很多，确实需要培养和涌现更多优秀干部挑大梁。”
“正因为情况复杂才得经常向市委汇报，事情做了不汇报，等于没做。”
蓝京影射玖马山始终存在的生态恶化和盗采盗挖问题，此时还没考虑好到底如何着手，不过先做个铺垫，却没料到在后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陈车行惶恐万分：“我检讨，我到市里跑得少，汇报工作不够主动——也是感觉惭愧啊，炉山做不出成绩，在蓝书记面前张不开嘴。”
“做不出成绩就做检讨，我办公室门始终是敞开的，哈哈哈……”
蓝京半开玩笑半当真，转而道，“对了，你那边唐新镇派出所长叫盛什么的……”
“盛礼成。”陈车行心头一紧，似乎感应到背后的玄机。
果然蓝京道：
“据群众反映盛礼成多年扎根唐新镇直到派出所长，期间从未异地交流，”蓝京道，“陈书记查查有没有这回事，什么情况，涉及哪些违规操作，下一步怎么办！”
陈车行听得冷汗都下来了，唯唯诺诺连声答应。
市委书记的指示就是命令，陈车行搁下电话立即指示县委组织部长会同副县长兼公安局长做两件事：
第一将富庄派出所长白马列为考察对象并进行组织测评，这是陈车行在蓝京面前撒的小谎，必须赶紧圆起来；
第二调查盛礼成违反异地交流原则，长期在唐新镇任职并提拔的问题。
当天下午，也就是高楚天精神百倍在省府大院参加市长联席会议时，陈车行带着县委副书记、组织部长、副县长兼公安局长来到紫寺三厂，耐心等蓝京与东森铁集团技术专员谈完后，郑重其事做专题汇报。
蓝京戏称的“白马王子”拟提拔县公安局副局长，考虑到富庄维稳形势依然严峻，军火走私贩子仍不甘心，躲在炉山里面的残余武装分子仍蠢蠢欲动，县委准备让白马继续兼富庄派出所长。
听到这里蓝京皱眉道：
“照这样说法县委提拔白马同志的意义何在？他根本腾不出精力参与局领导班子分工，实际履行的还是派出所长职责，给了个荣誉称号罢了！富庄的形势到底是不是没了张屠夫不吃浑毛猪？并没有起到激励、选拔公安队伍当中新干部的作用！”
他扫了陈车行身后几位吓得大气不敢喘的县领导，“炉山干部队伍建设出了问题吗？还有那个盛礼成，说说他的事。”
陈车行满以为提拔副局长足以交差，没想到市委书记迎面泼了盆冷水，还上升到炉山队伍建设的高度，他被浇得透心凉，身后组织部长更吓得瑟瑟发抖，连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
陈车行讷讷道：“蓝书记批评得对，县委……县委这方面过于谨慎，瞻前顾后，迈不开步伐，我们要从白马同志提拔任用做起，为……为今后组织工作打开新局面。接下来我汇报一下盛礼成同志任职情况……”
盛礼成是土生土长唐新镇人，参加工作后第一站本来安排到邻近的富庄派出所，事有凑巧，唐新镇发生一起民族间经济纠纷——有位汉族生意人利用小恩小惠骗得十多位墨族群众到信用社为他担保贷款然后卷款潜逃，局里为了方便安抚和思想工作，遂将盛礼成调整到唐新派出所。
“所以在档案履历上，盛礼成同志第一站应该是富庄派出所，只不过一天都没去就到了唐新派出所，但短短一行字记录确实起到了误导作用，从公安局到县委组织部都认为他已异地任过职，故而顺利通过提拔派出所副所长的考察！”
陈车行道，“至于副所长就地提拔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