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么说老万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常务副省长苗天龙听完省纪委副书计钱铁恩的汇报后惊讶地说，“不是我批评铁恩书计，老万一直好好的，工作状态充满活力，怎么进了专案组就胡言乱语起来？纪委要对老万精神问题负责任的。”
钱铁恩脸色沉重地说：
“情况是这样的，苗省长，很多同志心理承受力差，经不起调查人员追问、盘问、质问，有时思想转不过弯格噔一下脑子就糊涂了，以前省府大院也出过类似情况。”
苗天龙问道：
“精神问题也是病，有病就得治，这方面铁恩书计为首的专案组怎么考虑？”
“纪委打算秉承以人为本的原则，先给老万治疗，等精神状况稳定下来再接受调查，”钱铁恩道，“我们也是先向苗省长请示，做好单位和家属两方面工作，防止外界误会谣传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苗天龙摇摇手：
“没必要请示，按纪委处置类似情况的惯例，我们负责配合……老万是位工作勤勉、认真负责的老同志，虽然可能犯了点错误，但不能一棍子打死，我代表正府希望纪委给予老万纪律范围内的照顾。”
“那是应该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八字方针，”钱铁恩转而道，“苗省长，这个精神方面的治疗是漫长的过程，专案组拖不起，结合刚开始老万精神状况正常时提供的信息，其实有关玖马山检查、评估、督办等工作，老万都是贯彻落实柯华省长指示，有口头，也有批示，专案组……谈不上外围调查，主要想调阅老万近三年来经手的部分档案，算是……核实情况吧，请苗省长批准。”
苗天龙面沉似水半晌没说话，钱铁恩也不催促静静等待，办公室里只有角落鱼缸里潺潺流水声，水能生财，一动一静，风水学是有讲究的。
万副秘书长情绪崩溃之下托盘而出，非但招供有关玖马山所有指示均来自直接上司柯华和顶头上司苗天龙，还指党少武的真正后台是局委员、南疆省委书计古景平，甚至与五常之一的骆广庆都有瓜葛。
审讯人员刚开始听到柯华的名字，一喜；听到苗天龙的名字，一惊；听到古景平的名字，一呆；再听到骆广庆的名字，手指颤抖着不敢记录，心知这回轮到自己兜不住了。
脸色苍白地向专案组长钱铁峰报告这一“审讯意外”，钱铁峰不敢怠慢随即单独向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计张德好汇报。
张德好不吱声，与钱铁峰面对面抽烟，烟雾弥漫了整个办公室，弥漫得看不清彼此表情。
抽到第四根烟时，张德好慢腾腾道：
“区区副秘书长怎么可能认识南疆、京都领导？他脑子有毛病吧。”
钱铁峰一丝不苟应道：
“我也觉得他脑子有毛病！”
一问一答，就定下万副秘书长“精神问题”的基调，这样才能为专案组乃至省纪委解套，脑子有毛病的人说话不算数，所有供词全部作废，否则事态闹大了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跟天龙省长汇报一下，争取得到他的配合。”
张德好吩咐道。
钱铁峰欠欠身子，道：“天龙省长肯定会配合的。”
不过万副秘书长被强制送入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专案组又将面临调查中断的窘境，于上于下都没法交差，而且万副秘书长感觉风紧时也做了两手准备，把所有柯华关于玖马山的签字、批示、指示以及会议记录都复印了两套，一套被双规时移交给专案组，另一套据说委托朋友转交到王锐锋那边。
人可以犯病，白纸黑字却做不了假。
钱铁峰向苗天龙通报万副秘书长“有病”是一方面，苗天龙肯定赞成，但另一方面玖马山事件必须有人背锅，下一个会是柯华？
关键问题是，柯华肯吗？
万副秘书长知道党少武的幕后大人物是古景平甚至骆广庆，谁告诉他的？苗天龙自忖身份不可能乱说，唯一渠道便是交办任务、负责上传下达的柯华！因为玖马山事件明眼看得出相当棘手，万副秘书长被指使干这干那也察觉到风险，也会在柯华面前推诿，为让手下安心，柯华才不时抬出幕后那些大人物，言下之意有他们撑腰怕什么？
万副秘书长“乱说”的那些内容柯华非但都清楚，而且掌握的信息量更大，更令人恐惧！
有万副秘书长“精神错乱”在前，如果柯华被双规后也乱说一气，那就不是省纪委所能控制——
柯华是副省实职干部，要调查必须经省委主要领导同意后报钟纪委，届时玖马山事件的调查有可能失控。
因此钱铁恩故意在苗天龙面前提及柯华，真实意图在于施压，暗示你若不交出背锅者出来，下一个就轮到柯华。
同样的事件一旦牵涉到副省级领导，影响就不一样了，会引起外界特别网络高度关注，继而进一步挖出很多不为人知……甚至连苗天龙都不知道的隐秘。
难捱的寂静持续了五六分钟，苗天龙缓缓道：
“玖马山事件本身就是京都督办，层层批转，上面不仅有柯华省长签字，再往上还有我、海杰省长、锐锋书计签的意见，落到老万身上属于具体经办，这当中存在执行宽与紧、松与严的弹性，所以没必要向上追溯省领导责任，那样打击面过大，也有点为了调查而调查的味道，铁恩书计，我个人有点想法……”
“请苗省长指示。”钱铁峰赶紧道，对这位手握实权的常务副省长还是有几分敬畏的。
“指示谈不上，我哪能干预省纪委办案，”苗天龙道，“目前情况是老万因精神问题接受治疗，但并不是自身没问题，毕竟八十万好处费查实了嘛，还有其它收礼收贿事实，因此省府大院内部最好到此为止；围绕老万违规违纪问题可以横向展开调查，具体操作权还在厅处级领导层面嘛，对不对？”
钱铁恩眨巴着眼睛：“嗯，向苗省长汇报，前些日子我们在紫寺展开深入调查，一度延伸到下面的炉山县，局势……局势比较复杂。”
苗天龙道：“基层工作本身就很复杂，地方各种势力和利益纠缠，再跟案子联系起来肯定一团乱麻，但我们调查工作不能乱，要牢牢把握主线即玖马山事件责任追究，避免被东一枪西一炮地转移焦点。”
“是，苗省长教导得对，也是专案组今后要注意的重点。”
钱铁恩得到苗天龙暗示满意而去。
等钱铁恩离开正府办公楼，苗天龙才将贴身秘书叫到办公室，道：
“你跑趟南疆，现在就动身。”
“好的。”
秘书一口答应，目光定定看着苗天龙，知道必定还有下文。
苗天龙长长沉吟似考虑如何表述，良久道：
“你跟少武董事长说，老万因精神问题接受治疗，专案组需要一个正常人站到法庭上……就这一句，说完就回来，无须等他回复。”
“好的。”
秘书脸上半点惊讶之色都没有，立即回自己小办公室收拾东西，然后直奔南疆。
——聪明如他者心里清楚苗天龙继抛出万副秘书长后，又酝酿再挑选一个出面挡枪，至于方式，九成九还由党少武那边操作，苗天龙不可能亲手干那种脏活。
因为无论怎样的操作都属于企业行为，放在体制内叫做行贿受贿，企业却叫做公关。
曾经有部电视剧名为《公关小姐》，可见国人对企业行为的容忍度。
两天后省正府万副秘书长双规期间因精神异常接受治疗的消息传遍省府大院，旋即被迅速压制；按说此时应该出面交涉的家属也保持奇怪的缄默，据说一方面其爱人被八十万好处费悉数给了小姨子彻底寒心，另一方面省纪委专案组也高抬贵手，比预计时间晚了两天到他家里查抄，使得其爱人保住绝大部分家产。
某种意义也是交换，算作万副秘书长仅有的剩余价值。
而他小姨子被专案组传唤过一次便收拾细软溜之大吉，此后再也没回万泉，就苦了强制接受治疗的万副秘书长，每天浑浑噩噩吃药、睡觉、吃药、睡觉……
然则遥远的京都得知这个消息显然并不满意，很快由京都直属环保、矿业等部委联合组成的督查组来到黄砬，而且第一站越过省府大院，将做了精心准备的苗天龙等省领导晾着，直接前往玖马山被污染和破坏的生态区。
不得不说这件事方面高楚天的反应最神速，也最机灵。
督查组刚到京都机场还没登机，高楚天已经接到内部信息，然后做出一个大胆决定：
紧急调遣一支五六十人的队伍来到玖马山现场实施修复工程！
此举令得市府大院、市直部门无法理解，一则省正府层面已经拍板修复工程由当事双方的三家企业共同承担，且交由沿海专业公司实施；二则这点人既无设备又无材料，投到偌大的生态区能干什么？
高楚天严肃地说：
“我告诉你们能干什么，其实干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干，证明紫寺正府负责任的态度和务实的工作作风！”
“哦——”
正府秘书长肖志宏豁然开朗，赶紧会同相关部门协商抽调人手、组织车辆，第一时间赶到玖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