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寨散人 作品

第1621章 不欢而散

晚宴开始前十多分钟,市正法委书记梅花始终默默站在光线暗淡的角落里,不与任何人交谈,暗合那首咏梅的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首发免费看书搜:当看书

蓝京既然听说她的冷傲也没主动上前搭讪,经过身前时微笑打了个招呼,都没握手——汪泉烟说她有洁癖绝少与别人握手,上午见面会前蓝京也注意到这个细节,那么,她行夫妻之礼是否也象花嫒一样先酒精消毒?太有意思了。

市委宣传部长陆春明是个大胖子,胖得多走几步路就喘气,喝酒、喝茶、发言都淌汗,家里也富得冒油,其父亲的家族是围城港大船东向前可追溯到清代咸丰年间,母亲的家族则是传统海参世家,最辉煌时占据朝明出口份额近三分之一,外界都说两大家族联姻生下的孩子能不胖吗?

市委统战部长樊凯居然还兼黄云区委书记,这一点让蓝京颇为诧异,听说也是围城官场惯例,一方面保持黄云区与松和区的平衡,另一方面不让统战部长太闲,保持市委常委之间的平衡。

倒也是不错的主意,蓝京对这个做法颇为认可。

市委秘书杨延时,就这个名字一直成为领导们开玩笑的碴儿,上午见面会比较严肃正式,晚上则显得放松,尤其郁洪东和陆春明两位性格开朗的动辄叫杨延时为“男人的救星”,樊凯瞅施若桐、梅花都不在附近,故意当着喻夏的面补充一句“女人的福星”,令得她俏脸微红地转开去,几个男人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杨延时家里的确做医药方面的生意,与延时无关,实际控制围城市及港口、县区二十七家药店,故而民间说“陆家的大船杨家的药”。

市领导家族、直系亲属经商且腰缠万贯,换到别处简直不可思议,单唾沫星就能把当事人淹没,可朝明民风历来如此,就连老农民似的副书记黄利,老婆开了家会计事务所每年单单做工程造价、预算、评标等就上千万入账。

往好处想,很大程度削弱市领导贪污腐败、吃拿卡要的不正之风;往坏处想,会不会导致官商勾结、利益输送更严重,手法更隐蔽?

没法细究。

晚宴众星捧月的并非蓝京,而是任老,是由晚宴“编外人员”乔修和喻夏一左一右搀扶进来的(从而增加了他俩出席的合理性),身穿很正式的文山装,满头银发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脸上虽布满很深的皱纹,眼神依然明亮深邃,仿佛看透世间一切的智慧与豁达。

“蓝市长,”任老握手时腕间还有股韧劲,“大西北民族关系复杂难解,蓝市长吃了不少苦吧?”

蓝京微笑道:“还好,都过去了,以后要经常向任老讨教,请任老指点迷津,提携后进。”

任老指指他道:“都过去了,四个字说得很好,年轻同志就要拿得起放得下。指点是不敢,提携也没力气,我已经划入老弱病残行列啰。”

唐武功赶紧地旁边说:“您老精气神愈发充足,大伙儿都说有返老还童趋势,后面日子长得呢。”

“你们呀都不实事求是,尽说好话逗老头子开心,”任老道,“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我都一马平川过去啰。”

笑声中唐武功环顾四周,问道:“人齐了吧?”

杨延时叹了口气:“还差施主任,刚刚联系说快到山脚下了。”

唐武功不满地说:“每次就她拖拖拉拉,任老都来了,所有人站这儿等她一位?”

任老摆摆手:“武功别拿我说事儿,我来蹭饭的。”

蓝京笑道圆场:“问题还出在杨秘书长身上,吃饭都延时,马上改名为杨秒到就行了。”

众人都笑。

郁洪东道:“干脆叫杨秒射……”

喻夏喝道:“郁书记不准当着任老的面说下流话!”

郁洪东辩解道:“水往低处叫流,往高处才叫射,任老说对吧?”

任老微笑道:“没事没事,我这个年纪往那方面想都费劲……”

又是哄堂大笑。

终于等来了施若桐,似已习惯压轴出场,仅问候了一下任老便若无其事坐下,座位大致安排是:

任老端坐中间,唐武功、蓝京一左一右,施若桐则坐在唐武功身边,蓝京那边依次为郜正坚、沈华等,两位“编外人员”乔修和喻夏甘陪末席。

唐武功还是长话短说,简而单之讲了几句热烈欢迎、精诚合作、齐心协力之类便开席,喝酒氛围挺宽松,白酒、红酒、黄酒、啤酒、饮料随意,施若桐每次都白开水也行,菜肴倒是地道正宗的围城港海鲜,一道接一道很快在桌上摆了两层,其中最昂贵的要数三个:

锦绣龙虾,目前全世界都没摸索出人工养殖技术;

鹅颈藤壶,市场上报价一公斤一万块,堪称海鲜中的黄金;

阿拉斯加帝王蟹,常年生长在水下200多米深海区域,号称世界上最干净的海鲜。

话说回来,“昂贵”二字只是对于普通老百姓,官至省部级、厅级什么没吃过?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存在“稀罕”之物。

因为任老镇场,宴席间氛围始终热烈而融洽,在座领导们都经历大风大浪考验,也深黯华国式酒文化精微,专门挑好听的、积极向上的、开心有趣的话题,郁洪东和陆春明好似相声搭档一捧一哏,喻夏穿花蝴蝶般在席间飘个不停,乔修则燕过无痕般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

被讽为“不是女人”的两个女领导施若桐、梅花埋头吃菜,一言不发。

本来这样波澜不惊地结束蛮好,偏偏唐武功一句无心之言惹恼了施若桐,两人在桌上便硬怼起来。

起因是市正协主席郜正坚有感于黑金刚虾价格较高,说:“沿海这么多海水养殖场,怎么就没加大养殖力度把它的价格打下来呢?”

此时唐武功已喝下去半斤左右白酒,把不牢嘴巴加之本身就是快言快语性格,轻蔑一笑道:“郜主席可不能指望咱围城港,十个养殖场已经倒闭掉三个。”

施若桐腾地就火了,重重搁下筷子道:

“唐书记这话什么意思?倒闭三家养殖场是我的责任吗?今晚坐在这张桌上的恐怕除了蓝市长都清楚咋回事!你好意思内外勾结操纵市场,逼迫人家经营得好端端的主动放弃转让,还反过来对我指手划脚!”

包厢里顿时大哗。

唐武功没料到她居然在这种场合说发作就发作,脸面也挂不住,一拍桌子道:

“我说的仅仅养殖场吗,你自己数数上任后港口关停倒闭了多少家企业,又扶持发展了多少家企业?以前财正费用用在哪儿起码肉眼能看到,如今都扔到海里去了?”

“港口的钱港口用,轮不到你啰嗦!”

施若桐气势更旺,“港口单单码头每年正常修葺维护几个亿,每笔钱用在哪里我随时欢迎审计!你围城的钱用在哪儿说得清吗?一条人民路大街每年换一茬路灯,几千万就没了……”

唐武功怒道:“市正工程也轮不到你啰嗦,预算报告里讲得清清楚楚!你有本事把港口经济搞上去,年年退步我都你脸红!”

施若桐也一拍桌子:“是年年退步吗?你他妈的嘴巴干净点……”

“你他妈的才嘴巴干净点……”

唐武功骂到这里,任老才反应过来——并非年纪大了反应迟缓,而是他俩爆发得太突然,强怼硬扛的语速太快,在场的还没搞得清状况双方已经飙到国骂程度。

任老沉声道:“打住!好好吃饭,要骂到外面去。”

“出去就出去!”

施若桐就连任老面子都不给,旋即怒气冲冲地大步出了包厢,“砰”,重重一摔门声音响得众领导心里都颤了好几下。

包厢里死一般寂静。

郁洪东、陆春明一对相声搭档这会儿怂了,心知说什么都是错,不如跟其他人一起尴尬。

停顿半晌,唐武功率先恢复过来,语气沉重地说:

“我向任老检讨,刚才没控制住脾气,酒喝多了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平时工作中积累的矛盾没能及时化解……”

“不谈工作!”

任老举重若轻道,“工作中的矛盾不要带到酒桌,酒桌中的口角也不要带到工作,这都是常识……我老了,眼花耳背,刚才吵什么没听进去,只知道今晚茅台是真的。”

众人不禁莞尔,刚才难堪凝固的气氛略有缓解。

市委副书记黄利道:“请喻市长到外面看看,尽量劝施主任回座,跟唐书记喝杯酒就揭过去了。”

“好。”

喻夏利落地说,跟乔修使个眼色一同出去——她深知施若桐向来看自己不顺眼,必须得到乔修协助。

“如果能喝交杯酒更好。”

郜正坚暗自懊恼不该扯什么海水养殖,急于弥补先前过失。

唐武功摇摇头道:

“本人有生之年恐怕都不可能跟她交杯,蓝市长行不行,请同志们观察。”

这一来场面勉强活络起来,市领导们纷纷说“蓝市长肯定行”、“蓝市长不行也得行”等等。

蓝京微笑道:“把‘市长’两个字换成‘人’不行吗?”

众人微怔之后一齐大笑。

这时喻夏和乔修返回包厢,没说话只摇了摇头,气氛随即又冷下去,最终在一片强颜欢笑中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