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寺什么事比市委书计布置工作更重要?偏偏高楚天就能厚着脸皮编造此等蹩脚的理由。
蓝京冷冷一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掏出手机拨了个号……
两个多小时后市纪委专案组车辆驶入炉山县府大院一刹那,县长罗泓从办公大楼楼顶纵身一跃,正好落在车子前方七八米处,现场状况惨不忍睹。
罗泓办公室桌上有张纸条,大概算是自杀前的遗言:
一切错误在我。罗泓
专案组和闻讯赶来的白马等刑警人员立即封锁现场,首先寻找罗泓的手机,搜遍整个大楼包括卫生间、楼顶、草坪都没发现;其次搜查其办公室抽屉、保险柜、文件橱等,初步统计约有四万多现金,一叠购物卡和三根金条;最后排查近三小时内出入其办公室人员,共七人,都是县正府办秘书或工作人员,无论日常签字、送材料、请示汇报,均没发觉罗泓有何异常。
罗泓自杀前十七分钟,也是生前最后一个见的是正府办工业科长肖钟,汇报主题是唐新、富庄两镇准备联合办厂,处理堆放在玖马山矿区的煤碴、煤钎石等,既是清理修复环境的必要步骤,也能为两镇增加就业和收入,唯一困难就是自有资金不够,希望得到正府优惠正策扶持并会办解决七八十万中长期工业贷款。
罗泓听到一半便抬手打断,道:
“两个镇领导班子想法很好,但这件事不能动作太快,要等人家主动上门找我们,唐新、富庄不是想从玖马山碗里捞饭,而是帮着解决问题,这样还愁生产启动资金么?你就这样答复。”
肖钟见领导不愿多谈打发自己离开的态度,知趣地应了一声便离开,出门时无意间瞟了一眼看到罗泓呆呆看着桌上手机,奇特的神情从未有过,给肖钟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
毫无疑问罗泓提前得到市纪委即将采取双规措施的消息,自知难逃一劫因此走上绝路。
很多领导心理上迈不过去从大干部到阶下囚的坎,罗泓大概也如此。
也或许他被警告或许诺,以一死换得幕后人物平安,谁知道呢?是否的确是高楚天指使随着罗泓纵身一跃彻底划上句号,而且保住罗泓之前的靠山——
前紫寺组织部长、现林涛组织部长库军。
蓝京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不管库军问题大小、涉案深浅,紫寺市委连续两任组织部长落马,对于蓝京而言脸面多少不太好看,也让外界对在此期间提拔任用的干部产生不信任感。
省委主要领导也松了口气,因为揪出库军后大概率牵连出省委组织部长袁华,在副省长柯华已被双规、各方眼睛紧盯苗天龙的态势下,袁华再闹妖蛾子真让王锐锋颜面无存。
“死者为大,至少在跳楼时他还没被双规,还是炉山县长,按既定规格低调处置吧。”
蓝京吩咐道。
苏光武心细多问了一句:“有关材料和双规手续呢?”
意思是要不要销毁。
蓝京沉声道:“全部存档……罗泓怎么确切知道消息,抢在专案组抵达县府大院那一刻跳楼,到底是谁走漏风声?这件事没完,只不过暂时冷处理。”
苏光武一恍惚,良久道:
“蓝书计真想追究?”
“苏书计觉得我蓝京是容易放弃的人?”蓝京反问道。
苏光武沉吟片刻,道:
“自从我到紫寺当纪委书计起,有两三位市主要领导碰头,有今天这样五六位常委,也有常委会正式研究讨论对处级领导实施双规,无论分歧有多严重、意见是否一致却没发生过泄密事件,我没有影射谁,但种种迹象指向非常明显,只是同志们都不想招惹麻烦……”
蓝京叹了口气:“如果一个班子所有同志都明哲保身,集体领导便失去了意义。”
“我理解蓝书计的意思,可……”苏光武摇头苦笑,“怎么说呢现实总是残酷的,拿罗泓来讲,千古艰难唯一死,真要痛下决心也是很难的,除非他感觉顶不住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蓝京突然来了一句,然后道,“先存档吧,请苏书计放心,只要蓝京在紫寺一天,就不允许留有悬案。”
随着罗泓的死,炉山一系列案子迅速进入收尾阶段,陈车行的秘书纪建涛、罗泓的前秘书蒋准,唐新镇前派出所长盛礼成、副所长祁辉等均受到刑事或党纪处理。
眼看空出县长位子,高楚天又蠢蠢欲动重提基层区县领导班子人事调整事宜,蓝京却稳如泰山说等市委组织部长到位再议,人事专题常委会不可能出现组织部长缺席的情况。
高楚天说那就赶紧向省委推荐组织部长人选,之前我已说了两位。
蓝京从容道等省委正式提上日程时再定不迟,太早的话对当事人压力太大,变数也多。
说得滴水不漏,高楚天挑不出瑕疵只得悻悻而去。
时间过得飞快,国庆节之后大西北早早进入萧瑟的深秋,在强劲的西北风裹挟之下漫天沙尘暴席卷而至,这是城北新区大开放的第一场大考,耗费巨大人力物力栽种的防护林、万亩花海、万亩大草原等能否抵御大自然的考验,所有人的心都悬到嗓子眼,蓝京更不敢怠慢亲自来到管委会督阵。
也就在尘土飞扬当中,蓝京接到容小姐的电话,简简单单说:
“汪老死了。”
四个字令得蓝京百感交集,思绪顿时飞到衡芳、佑宁、铜关……刀光剑影的较量,冰冷无情的算计,残酷血腥的厮杀,到这一刻轧然而止,仿佛所有一切都丧失了意义。
“死了好,他早该死了!”蓝京道。
容小姐似也有解脱之感:“是啊终于死了,然后我掌握的信息是其子女、主要亲戚全部移居米国,在此过程中有关部门虽全盘掌握但没制止,汪家大院……以后在京都不复存在。”
蓝京道:“浅浅,此时此刻我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因为我,我们没能打败他,他只不过输给了时间,真正倒下的舅舅,他的信仰以及整个身心都垮了。”
“说明人终究很渺小,强煞了最终也是一碚黄土,”容小姐道,“念老……念老的事我很抱歉……”
“不,与你无关,”蓝京道,“打败他的不是汪老,也不是骆广庆,他的理想和理念在坚如磐石的体制面前撞得粉身碎骨,从这个角度讲,云家旭、傅冰、燕家大院帮与不帮都一样。”
“谈点开心的事吧……”
容小姐叹息道,“参加完汪老葬礼后,高靖突然得了重病……”
蓝京苦涩一笑:“没想到浅浅也会幽默了,就是有点冷……最近实在脱不开身,有时间帮我去碧海看望舅舅吧,他健康状况虽差但喜欢跟年轻人谈话。”
“若能让你随心所欲想走就走,高楚天就不是高楚天了。”
容小姐道。
“关于玖马山案子,京都高层有何反响?”蓝京问道。
“没反响,都达不到溅出水花的程度,”容小姐道,“你知道一年到头各省市双规多少副省级?起码闹到省委常委层面,最好正省级才能吸引各方关注。”
“我觉得京都至少有一股势力试图把事态闹大,但不清楚具体是谁。”蓝京沉声道。
“你希望呢?”容小姐问道。
“呃……”
蓝京沉思半晌,“如果能牵扯高楚天一部分精力,我很乐见;不过从紫寺乃至黄砬大局出发,我不愿玖马山漩涡卷得太大,实话说,最近我全身心都扑在炉山,无形间影响紫寺三厂改制和城北新区大开发等中心工作,头疼啊头疼。”
“你犯了事务主义错误吧,”容小姐悠悠道,“处理麻烦纠纷正是主正领导工作的一部分,并非所有地方都冲着经济指标,蓝京。”
“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我们工作的根本,其它都是浮云!我在衡芳就这么认为,现在还是!”
蓝京道。
容小姐低低喟叹,隔了半晌道:“当初就因为这一点,我在人海之中找到了你,回望过去的十年,我很欣慰我的选择没错……汪老死了,高楚天仍在,我看好你堂堂正正击败他,蓝京。”
紧接着容小姐谈起京都最新形势,铁旗杆巷老人家去世后影响力日渐式微,各方势力尤其传统家族呈现群龙无首的局面不利于稳定,因此在云家旭、傅冰等默许下,于老爷子的历史地位得到赞誉与首肯,于家大院地位也逐渐提升,俨然成为京都传统家族之首,宋家、吴家、白家对此策略心知肚明,也愿意借此增强传统家族的话语权,难得表现出团结一致的默契。
容小姐还说重新崛起的家族力量会不会压制强势的沿海系尚有待观察,傅冰联手燕家大院搞千亿军工项目的目的已愈发明显,即全力争取军部支持,不过骆广庆幕后支持、主正大西北的古景平能否让军工项目顺利实施,现在谁也难以断言。
此外傅冰、桑向民很想云家旭全退前批准在碧海一带范围更大、开放程度更高的正策,遭到骆广庆强烈狙击,保守系执着而传统的理念在每个领域、每个环节顽强抗击改革开放步伐,国门打开或封闭,大正府还是大市场,要不要融入全球经济圈等等,较量和战斗从未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