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憔悴不堪的炉山县长罗泓一上班就来到蓝京办公室，双手递上辞呈。
“呃，这是……”
蓝京面带讶色地看完辞职申请道，“我从字里行间没看到确切理由，就因为‘身心俱惫’不想干了？”
罗泓深深叹息：
“如实向蓝书计汇报，目前市纪委苏书计领衔的调查组在炉山多路出击，调查内容相当……相当广泛，特别围绕蒋准同志的问题——他以前在我身边当过秘书，恰好又跟纪建涛是朋友，大概犯了某种忌讳，所以……”
蓝京不动声色道：“交友不慎是蒋准的问题，不是罗县长的问题，你没必要想得太多。”
“关键巧合的事情太多了，”罗泓道，“当年孙肖河纠集人马前往玖马山，被我在半道拦下来的，本意是保护基层干部、避免事态恶化，可后来孙肖河调到市纪委便有人暗指与我有关，现在他偏偏又是省纪委专案组成员。”
“我也好奇这一点，”蓝京道，“搞市场监督的干部突然调到纪委系统，孙肖河强调并非本人意愿，那到底怎么回事？”
罗泓一丝不苟道：“具体情况我真不清楚，他调离时我只是副县长，并不参与组织人事协商工作……关于纪建涛提拔综合科科长确由我提议，跟蒋准没关系而是出于平衡，一般来说书计县长的秘书都挂两办综合科长，但这个纯粹好意的做法又被牵强附会，我实在……如报告里所写身心俱惫，自认无法胜任当前工作，因此主动申请辞去县长职务，退下去做点学术研究……”
蓝京沉吟片刻，道：
“罗县长，这份辞呈我是这样看的，如果你问心无愧经得起调查，更加证明你适合炉山县长位子；如果你工作中存在种种缺失瑕疵，索性等调查结论出来比较妥当，对不对？”
“我是问心无愧的，但我已经心灰意冷，无论组织上出具什么结论都不想干了。”
罗泓道。
蓝京定定盯着对方看了会儿，道：“我了解你的想法了，报告先放这儿，回去一如既往抓好炉山各方面工作，配合好调查组调查。”
“请蓝书计关心，我走了。”
罗泓不卑不亢离开办公室。
没多会儿危井清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轻声道：
“罗泓来您这儿送辞职报告？早上光武书计刚刚透露他有点顶不住了，要我关注他在市里的动向。”
“哪方面导致他顶不住？”蓝京问。
“越来越多语气表明蒋准与他走得相当近，每逢中秋国庆等节日两家都一块儿吃饭，”危井清道，“纪建涛看准这条路子一个劲地攀附蒋越，曾经在某个小场合微醺时说‘跟老陈混无出头之日’，言下之意跟罗泓混才有出路；纪建涛办公室抽屉里搜到一只非实名手机，里面只固定与一个号码联系，有人指那个号码为蒋准所用，不过目前为止蒋准坚决不承认；无独有偶蒋准那个号码除了与纪建涛联系，还有个神秘号码，在事发当天晚上三方频繁联络，但机主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蓝京深沉笑了笑，道：
“兵败如山倒，炉山官场看到陈车行位子相对稳了，纷纷积极提供线索、背刺罗泓，难怪令得罗泓压力山大，连主动辞职的招数都使出来了，他是以退为进企图换得调查中止，保住自己及幕后人物，想得很美……”
危井清试探道：“蓝书计想挖出上面一层……”
上面一层就到市委领导了。
“孙肖河两步很怪异的工作调整；罗泓从副县长越过常务直接提拔县长，根源肯定在市委，”蓝京道，“那个人已经呼之欲出，就等纪建涛和蒋准两方面取得突破。”
“是的，呼之欲出。”危井清点点头道。
快到中午时，市委组织部长庐陵平打来电话，说罗泓到他办公室表达了辞职之意，并已说正式递交辞呈，想询问蓝书计的意见。
蓝京淡淡地说先压一压，不急于决定。
庐陵平很意外地“噫”了一声，没再多问。
中午吃饭时高楚天匆匆出现在机关食堂小餐厅，胡乱取了几样菜然后端着餐盘坐到蓝京对面，笑道：
“有件大好事向蓝书计汇报。”
蓝京奇怪道：“高市长这些日子不是在省城搞玖马山的事？”
“玖马山问责力度越来越大，不是我这个层面能应付的，不管了！”
高楚天潇洒地一挥手，“京都来了位大投资商打算到紫寺开发精品房地产，总投资二十亿，很气魄吧？”
“二十亿的确能在紫寺精雕细琢地打造精品工程，不过，”蓝京道，“当下房地产最热的要数京都和沿海省份，投资环境比大西北好几倍，最主要就是能确保资金安全。”
他言下之意同样的钱投到京都、沿海省份既安全，又见效快，按那边房产市场火爆程度利润率也高，何必舍近求远到紫寺冒险？
高楚天笑了笑，略显自豪地说：
“我打小结识的铁哥们，十年前就实现财务自由，到紫寺投资完全却不过面子，另外京都、沿海早就吃腻了玩够了顺便到大西北逛逛，赚钱不是他的目的。”
蓝京没轻易被这番话诳住，因为很多空手套白狼的投资商都喜欢张嘴闭嘴谈情怀，谈理想，一付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说到最后两手一摊全靠银行贷款，遂沉住气道：
“投资总是好事，我们敞开双臂欢迎；紫寺城区确实需要配套高档精品小区，提升整个城市的品质形象，但是……”
高楚天眉毛一挑，知道重要的话往往放在“但是”后面。
“但是，”蓝京道，“紫寺乃至黄砬银行业普遍存在负债率高，坏账多，运营成本居高不下的问题，抵御风险能力相当脆弱，这也是唐新镇发生股权挤兑事件后省委高度关注并作为银行挤兑预演的原因，鉴于以上原因，我们提高了紫寺银行发放房地产贷款等中长期固定投资贷款的门槛……”
“哦，还有这事儿？”
高楚天惊异地说，确实没料到蓝京在紫寺样样都管，手都伸到金融系统去了。
蓝京道：“提高贷款门槛后对房产商启动资金的要求比较高，却能大幅降低地方银行系统性风险，按惯例总投资二十亿，大部分周转奖金来自银行贷款，万一……当然高市长的铁哥们实力雄厚不存在这种情况，我是说万一房产商资金链吃紧撑不下去了，受损最严重的还是银行，一个房产项目搞垮两三家银行不是讲故事，目前已有真实案例。”
“铁哥们的投资重点肯定放在京都，大本营嘛，所以能否一下子抽出很多流动资金……”
高楚天长长沉吟，“要不跟市城投公司合作开发？”
“城投？”
蓝京一下子明白了高楚天打的主意。
京都为了防止地方正府滥投资、无节制开发，专门以红头文件形式作了两项硬性规定：
一是地方党委、正府不能直接到银行贷款，也不能给企业做担保，上世纪很多正府或部委办局所做的担保一律无效；
二是地方正府不能直接将土地无偿划拨给城投公司，从而堵住自家土地自家用的漏洞。
那么地方正府缺钱花却又想搞开发怎么办呢？
华国人总是很聪明的。
具体操作分三个步骤，首先市城投公司向市财正局借款10亿；其次正府公开拍卖土地，城投公司中标，这样10亿又回到市财正局，这个过程市财正局等于一分钱没出，而市城投公司却获得了一块价值10亿的土地。
市城投公司将土地捂一段时间宣称增值了，请第三方公司评估为价值14多亿，并拿到银行抵押贷款10亿，这笔钱再还给财正局。
一圈下来财正获得10亿收入，顿时有钱了。
市城投公司虽然欠银行10亿贷款，但拥有价值14亿的土地。然而精彩的还在后面，如高楚天所说房产商来紫寺投资，却不打算掏真金白银买地皮，怎么办？
与市城投公司合作，一个出地皮作为股份，一个负责盖房子，而且房产项目还能向银行申请贷款！
如果借10亿吧，就是说银行在这块地方投入了20亿，将来房产项目一旦暴雷，银行拿到手的只有烂尾楼，血本无归！
想到这里蓝京道：
“可以请过来谈嘛，由高市长牵头，请党市长、孟市长和程市长参与，把条件、要求、合作内容等等谈清楚，尽可能达成合作意向……紫寺欢迎有钱人，不可能把投资推出去。”
高楚天本来听到银行贷款受限，表情已经僵硬起来，没料到蓝京想了会儿还愿意给机会，当下来了句冷幽默：
“我很欣赏蓝书计见钱眼开的务实作风。”
“吃吧，今天菜的口味不错。”
蓝京答非所问道。
高楚天动作很快，周五下午便将那位铁哥们——京都华尚房产公司老总华耀宇请到紫寺。
此人派头十足，一见面便给出席的市领导每人发了一份精美大气的宣传册，里面罗列华尚房产在京都开发的楼盘，从长安大街到北三环多达七处，有别墅区，有商务楼，也有此次商谈的精品项目。
“真跟他谈吗？”孟龙私下请示道。
蓝京道：“谈，看看高楚天到底打什么主意……如果他想在紫寺刮油水，那就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