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娘悄然去窥视那妇人,“娘娘.........在殿内........”
那妇人的脸色黑了又白,白了又黑,便是周身疼着,也扬起手来,一巴掌朝着宛娘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将宛娘猛地扇倒在地,咬着牙根厉声斥道,“贱婢!多嘴多舌!”
是日在殿内吃的憋屈,几乎憋了她一天灵盖儿,使得她把所有的力气全都凝聚到掌心,全都朝着宛娘出了气。
宛娘懵在地上。
她大抵没有料到魏太后竟打得这么狠。
她是魏太后座前大宫女,是宫人都不得不敬重的“姑姑”,一向最为得脸,从前不还跟着春姬一同去东壁,监视谢砚喝下有毒的肉羹么?
因办事得力,又惯会察言观色,因此深得魏太后欢心,平时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作为一个优秀的爪牙,大抵连重话都不曾听过一句,更遑论要被这么扇上一耳光了。
人就那么懵着,不敢再问为什么,甫一回过神来,就赶紧跪伏在地告饶起来,“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是奴多嘴.........是奴多嘴........是奴多嘴.........”
一边告饶,一边扇起了自己的嘴巴来。
在这大明台外,扇得一张脸啪啪作响。
“奴多嘴..........娘娘息怒.........奴多嘴.........奴.........奴多嘴..........娘娘..........娘娘息怒...........奴多..........奴多嘴.........”
那妇人冷声道,也不知是斥谁,“不识抬举的东西!”
阿磐笑,“上梁不正,下梁能好到哪里去呢?太后一向御下无方,回去教训便是,免得惊扰了公子们,对太后可不算好事。”
是了,她的话一向不多,却有分量。
殷灵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因而冲着地上狂扇嘴巴的宛娘命道,“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宛娘连忙住手谢恩,顶着一张红肿的脸仓皇起身,“多谢娘娘,多谢谢夫人..........”
阿磐没有理会宛娘,只与那妇人道,“送你出来,是要提醒你。”
那妇人冷着脸问,“提醒什么?”
阿磐肃然,“今日回了四方馆,最好谨言慎行。你是个聪明人,殿里发生过什么事,你不说,我与夫君,自然也不会多说。”
殷灵运冷笑一声,咬牙道,“我享福享惯了,也习惯了下人侍奉,我这一身的伤,自己是照顾不了自己了,旁人若见了,必定要问起来.........”
阿磐别过脸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眸子望着殷灵运,“那你便说,是你色诱王父,被王父打的。”
殷灵运脸色骤变,“你!”
阿磐不理会,樱唇启开,继续笑道,“色诱不成,春情大发。”
哈,那妇人不愧与魏罂是母子两人,一张脸在须臾之间就能变幻出多种颜色。
你瞧,黑的,白的,红的,绿的,黄的.........那么多的颜色,全都堆积到这一张脸上,因此就愈发要显得这一张脸十分难看,不成人样。
可不管心里再怎么羞愤气恼,最后也只在齿缝间蹦出了一个字来,“你..........”
旁的话,到底是一句也不敢多说了。
现在不敢多说,料想她到了燕韩两国王后面前,也一样不敢多说什么。
阿磐继续道,“夫君给你的机会只这一次,回去沐浴焚香,安分守己,等着宗庙让贤,可记住了?”
被人逼问拿捏的境况,从前大抵是从来也没有过的。
殷灵运心中不悦,因此不肯正面作答,反倒端然问了起来,“我来的时候,看见这满宫的芸薹,心里有些不解。”
又提起芸薹了。
他们来的时候,必定早把这芸薹议论了个热火朝天。
妇人既要说,阿磐便也许她说话,“有什么不解的,说说看。”
那妇人总算有一回能占住上风了,因此忽而清泠泠地笑,“听说,先前赵宫有许多梨树,中山君在的时候,命人把这合宫的梨树铲了,为你种下了这一宫芸薹。”
是啊,提起了芸薹,就一定会提起中山君来。
这是魏罂母子用来离间她与谢玄最好用的利器了吧?
阿磐望着那满满的明黄,纠正着那不肯服输的妇人,“你怎么知道那是中山君呢?那是赵王,不是中山君。”
那妇人哑然失笑,也不嫌花枝乱颤会使她扯疼伤口,“睁眼说瞎话,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若什么都不知道,早就被生吞活剥,骨头都剩不下一根儿了。”
是啊,这样的话,她在殿内一样与谢玄说过。
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谁家没有细作,谁人又不养耳目呢?
那妇人兀自笑叹一声,“芸薹命短,不过能开上个一月罢了。”
她还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与中山君一样,中山命短,他在赵国为王的时候,命也一样的短。”
这个人,一向说不出什么好话,便是如今走到绝境,也一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阿磐道,“人都去了,还提他干什么。”
那妇人又笑,被敲得通红的手掩住嘴巴,“因而我不解啊,不解你怎会如此凉薄,辜负了一个爱你至深的人。这才过去多久,竟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了。”
说着,又装模作样地轻叹,“他若知道了,你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定要伤心了。”
阿磐微微笑道,“他已经死了。”
死了,连梦都已经托过了。
那妇人讶然张嘴,好奇问道,“你怎就确定他死了?”
阿磐心头一凛,拢在那宽袍大袖里的指尖兀然一下捏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