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浪涛裹挟着沙砾冲击着礁石,溅起高高的水花。
礁石之上,北灼言捧起少女的一缕长发,仔细地烘干水气。
她不言不语的坐着,像是被遗忘的一尊墓碑,连风都绕道。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到处都是荒芜,目光低垂时,眼角带着淡粉。
海纳万物。
包括发苦的眼泪。
那些无法宣泄的难过,在海水里浸泡后,通通被抽离,余下的只有麻木。
弗清念沉默地抱住膝盖,看着裙摆下露出的鞋尖,只觉得荒唐。
天地做棋盘,众生为筹码。
苍生执刀,只献祭她一人的命。
原来这盘棋,从来不由她执黑执白。
弗清念眨了下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想笑。
她说千玄宗的人怎么都那般的好。
原来举目望去,皆是故人。
哪怕转世,哪怕遗忘一切,也温柔怜爱万物。
相逢不相识。
是了。
她的确,不曾认出他们。
肩膀被被轻轻环住,好闻的气息笼罩,驱散海风的凉。
北灼言抱着少女,脸颊贴在她的发顶。
“我会陪着你,很久很久。”
“念,你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弗清念靠在他的怀抱里,指尖动了动,随后又归于平静。
贪恋温暖,所以舍不得推开。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心脏与耳畔的传来的心跳共振。
真是...越陷越深了。
再也抽不了身。
......
自春开始,妖灾第七朔月。
大暑,炎夏。
弗清念不愿回千玄宗,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徘徊,躲避着一切有关千玄宗的消息。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目光微散的盯着一处。
直到一个月后,她终于调整好情绪,接受了那个荒谬的事实。
但当弗清念踏入人间时,她只等来了一个噩耗。
【流光宗失陷】
【掌门郦岚弃宗逃生】
【途中背刺援救的千玄宗纪音真人】
【南域化作人间炼狱】
【纪音,濒死】
弗清念站在嘈杂的街道中,她听着那些话语,浑身的温度都被抽离。
她晃了晃身体,胸口血气又在沸腾。
手臂突然被人握住,稳稳的托住她。
抬头,对上一双安抚人心的眼睛。
北灼言微微俯身,望着她的眼睛,“我带你去见她。”
…
南域主城。
弗清念立于庭院,目光一直落在那紧闭的房门上。
她站的笔直,月光打在身上,拉长漆黑的影子。
盛夏的夜晚虫鸣声不断,带着暑气的燥热。
心似乎也随着嘈杂的虫鸣起伏,混乱无措。
“嘎吱——”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星松迈了出来,腰上挂着一个酒葫芦。
弗清念看到他怔了怔。
记忆里那个总爱眯眼笑、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如今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生机。
从前还掺着些灰黑的头发,如今却彻底白了,像是一蓬枯草覆了一层薄雪。
眼角的皱纹更深,眼睛变得浑浊,仿佛蒙了一层擦不净的灰。
灾难之下,无人能独善其身。
救世济人的医者,总是最先被风霜偷走年华。
星松慢吞吞地靠近,行走间有些迟缓,仿若老人迟暮。
弗清念看着小老头,唇角无意识的绷紧。
星松抬头看了眼被夜色遮掩的少女,他轻轻叹了口气。
“进去看看吧。”
“她......”
“唉......”
小老头长叹一声,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摇头晃脑的往外面走。
“这人间啊...有八苦......”
苍老的声音混着酒气飘散在风里。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八苦轮回,谁都逃不出,避不开......”
他仰头饮尽最后一口残酒,酒葫芦“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慢慢滚进了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浓稠的夜色下,只剩下了弗清念一人。
她垂着眸,望着砖缝里挣扎而出的嫩草,瞳光微晃。
“不进去么?”
迟来一步的北灼言坐在房梁上,他望着院中的那抹身影。
她站在阴影里,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弗清念终于回神,她抬眸看向房门,又安静等了一会才缓缓迈出脚步。
一步一步,像是走在刀尖。
忐忑与不安是利刃,将神经切碎。
她其实很早就到了。
比星松还要早。
但她害怕。
害怕看见不想看见的。
所以她不敢进去。
从白天站到黑夜,也没有生出一丝勇气。
但等待不会让事情变好,所以她只能往前走。
“吱呀——”
门被推开。
扑面的而来的是药香。
弗清念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灵霄峰的小院里。
她还记得纪音是如何日日哄她喝药的。
如今,竟然两相对调了。
弗清念走到床边,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她紧闭着眼睛,唇色惨白,眉眼间死气缭绕,心口处绽开了点点红梅。
郦岚从背后捅的那一剑,贯穿了纪音的心脉。
不过好在,剑偏了半寸。
所以她还活着。
但也只是活着。
弗清念摸了摸她的手。
很冷,和那天秦韵虞的手一样冰冷。
让人心惊胆战。
“师尊......”
她轻唤着,但这次耳边没有了那道叽叽吱吱吵闹的声音。
弗清念敛眸,藏住了眼底的水色,轻轻俯身,长发滑落。
她拥抱了下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我抱一下你。”
“换你醒来,好么?”
“你吃点亏,别那么小气。”
无人回应,耳边只有渐弱的呼吸声。
弗清念等了很久,直到手都酸了,也没等到。
她抖了下睫,抿着唇慢慢起身。
视线从她苍白的眉眼划过,最后移开。
弗清念将指尖缩进袖口,缓慢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来时走的慢,去时更慢。
在即将推开门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沙哑轻柔的声音。
“阿昭......”
弗清念的脚步骤然凝固。
那声呼唤轻的像一缕游丝,却在她耳边炸开惊雷。
“阿昭......”
那声音又唤,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弗清念指尖猛地收紧,脊背僵得发疼。
她没回头。
或者说,她不敢回头。
直到一声——
“昭离。”
这个名字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扎进了最脆弱的地方。
弗清念倏地转身,衣袖带翻了旁边的花瓶。
瓷片碎裂声中,她看见纪音苍白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温柔如清风。
——“既入仙门,你便舍去凡间的名姓,取个道号载入玉册,从此以后,前尘尽断,唯求大道。”
恍惚间,眼前的世界似乎倒转,回到了那年拜师时。
长老执着笔,朱砂在黄符上晕开猩红。
殿外雨打青阶,将记忆模糊在青色的梅雨季节。
——“昭昭如日,离世独立。”
——“从今以后,你唤昭离。”
昭离。
归元山小山君的名字。
世间只有一个人会唤她‘阿昭’。
归元山山君,揽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