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鹤无鸣 作品

第385章 “昭昭如日,离世独立。”

白色的浪涛裹挟着沙砾冲击着礁石,溅起高高的水花。

礁石之上,北灼言捧起少女的一缕长发,仔细地烘干水气。

她不言不语的坐着,像是被遗忘的一尊墓碑,连风都绕道。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到处都是荒芜,目光低垂时,眼角带着淡粉。

海纳万物。

包括发苦的眼泪。

那些无法宣泄的难过,在海水里浸泡后,通通被抽离,余下的只有麻木。

弗清念沉默地抱住膝盖,看着裙摆下露出的鞋尖,只觉得荒唐。

天地做棋盘,众生为筹码。

苍生执刀,只献祭她一人的命。

原来这盘棋,从来不由她执黑执白。

弗清念眨了下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想笑。

她说千玄宗的人怎么都那般的好。

原来举目望去,皆是故人。

哪怕转世,哪怕遗忘一切,也温柔怜爱万物。

相逢不相识。

是了。

她的确,不曾认出他们。

肩膀被被轻轻环住,好闻的气息笼罩,驱散海风的凉。

北灼言抱着少女,脸颊贴在她的发顶。

“我会陪着你,很久很久。”

“念,你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

弗清念靠在他的怀抱里,指尖动了动,随后又归于平静。

贪恋温暖,所以舍不得推开。

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心脏与耳畔的传来的心跳共振。

真是...越陷越深了。

再也抽不了身。

......

自春开始,妖灾第七朔月。

大暑,炎夏。

弗清念不愿回千玄宗,像孤魂野鬼一样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徘徊,躲避着一切有关千玄宗的消息。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目光微散的盯着一处。

直到一个月后,她终于调整好情绪,接受了那个荒谬的事实。

但当弗清念踏入人间时,她只等来了一个噩耗。

【流光宗失陷】

【掌门郦岚弃宗逃生】

【途中背刺援救的千玄宗纪音真人】

【南域化作人间炼狱】

【纪音,濒死】

弗清念站在嘈杂的街道中,她听着那些话语,浑身的温度都被抽离。

她晃了晃身体,胸口血气又在沸腾。

手臂突然被人握住,稳稳的托住她。

抬头,对上一双安抚人心的眼睛。

北灼言微微俯身,望着她的眼睛,“我带你去见她。”

南域主城。

弗清念立于庭院,目光一直落在那紧闭的房门上。

她站的笔直,月光打在身上,拉长漆黑的影子。

盛夏的夜晚虫鸣声不断,带着暑气的燥热。

心似乎也随着嘈杂的虫鸣起伏,混乱无措。

“嘎吱——”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星松迈了出来,腰上挂着一个酒葫芦。

弗清念看到他怔了怔。

记忆里那个总爱眯眼笑、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如今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生机。

从前还掺着些灰黑的头发,如今却彻底白了,像是一蓬枯草覆了一层薄雪。

眼角的皱纹更深,眼睛变得浑浊,仿佛蒙了一层擦不净的灰。

灾难之下,无人能独善其身。

救世济人的医者,总是最先被风霜偷走年华。

星松慢吞吞地靠近,行走间有些迟缓,仿若老人迟暮。

弗清念看着小老头,唇角无意识的绷紧。

星松抬头看了眼被夜色遮掩的少女,他轻轻叹了口气。

“进去看看吧。”

“她......”

“唉......”

小老头长叹一声,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摇头晃脑的往外面走。

“这人间啊...有八苦......”

苍老的声音混着酒气飘散在风里。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八苦轮回,谁都逃不出,避不开......”

他仰头饮尽最后一口残酒,酒葫芦“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慢慢滚进了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浓稠的夜色下,只剩下了弗清念一人。

她垂着眸,望着砖缝里挣扎而出的嫩草,瞳光微晃。

“不进去么?”

迟来一步的北灼言坐在房梁上,他望着院中的那抹身影。

她站在阴影里,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弗清念终于回神,她抬眸看向房门,又安静等了一会才缓缓迈出脚步。

一步一步,像是走在刀尖。

忐忑与不安是利刃,将神经切碎。

她其实很早就到了。

比星松还要早。

但她害怕。

害怕看见不想看见的。

所以她不敢进去。

从白天站到黑夜,也没有生出一丝勇气。

但等待不会让事情变好,所以她只能往前走。

“吱呀——”

门被推开。

扑面的而来的是药香。

弗清念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灵霄峰的小院里。

她还记得纪音是如何日日哄她喝药的。

如今,竟然两相对调了。

弗清念走到床边,垂眸看着榻上的人。

她紧闭着眼睛,唇色惨白,眉眼间死气缭绕,心口处绽开了点点红梅。

郦岚从背后捅的那一剑,贯穿了纪音的心脉。

不过好在,剑偏了半寸。

所以她还活着。

但也只是活着。

弗清念摸了摸她的手。

很冷,和那天秦韵虞的手一样冰冷。

让人心惊胆战。

“师尊......”

她轻唤着,但这次耳边没有了那道叽叽吱吱吵闹的声音。

弗清念敛眸,藏住了眼底的水色,轻轻俯身,长发滑落。

她拥抱了下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我抱一下你。”

“换你醒来,好么?”

“你吃点亏,别那么小气。”

无人回应,耳边只有渐弱的呼吸声。

弗清念等了很久,直到手都酸了,也没等到。

她抖了下睫,抿着唇慢慢起身。

视线从她苍白的眉眼划过,最后移开。

弗清念将指尖缩进袖口,缓慢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来时走的慢,去时更慢。

在即将推开门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沙哑轻柔的声音。

“阿昭......”

弗清念的脚步骤然凝固。

那声呼唤轻的像一缕游丝,却在她耳边炸开惊雷。

“阿昭......”

那声音又唤,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清晰。

弗清念指尖猛地收紧,脊背僵得发疼。

她没回头。

或者说,她不敢回头。

直到一声——

“昭离。”

这个名字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扎进了最脆弱的地方。

弗清念倏地转身,衣袖带翻了旁边的花瓶。

瓷片碎裂声中,她看见纪音苍白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温柔如清风。

——“既入仙门,你便舍去凡间的名姓,取个道号载入玉册,从此以后,前尘尽断,唯求大道。”

恍惚间,眼前的世界似乎倒转,回到了那年拜师时。

长老执着笔,朱砂在黄符上晕开猩红。

殿外雨打青阶,将记忆模糊在青色的梅雨季节。

——“昭昭如日,离世独立。”

——“从今以后,你唤昭离。”

昭离。

归元山小山君的名字。

世间只有一个人会唤她‘阿昭’。

归元山山君,揽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