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钩,冷刃清辉映在青石板上,将跪着的人影切成薄薄的琉璃片。
周若芙挺直的脊背如青松负雪,鸦青色的发丝被夜露洇得发亮,发间一支素银簪子凝着霜气,像极了她此刻冷硬的心境。
膝盖早已麻得透了,唯有石板缝里渗出的寒气顺着胫骨往上爬,一寸寸啃噬着知觉——她却连睫毛都未颤一下,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倒比檐角那轮残月更添几分孤冷。
这个角度恰好能将百步外的晋阳公主寝殿收进眼底。
朱漆廊柱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极了前世,她被破腹取子时,那漫天的火光。
周若芙指尖轻轻蜷起,指甲掐进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痕迹,此刻却藏着更锋利的东西。
她故意碰翻鎏金茶盏,看那琥珀色的茶汤蜿蜒成河,倒映着淑贵妃骤然铁青的脸。不为别的,就为这能在今夜跪在此处的\"恩典\"。
\"郡主,娘娘开恩呢。\"碧莲的声音像浸了冰的丝帕,凉凉地甩过来。
\"再跪一个时辰便罢了——到底是要做三皇子妃的人,娘娘原也不好太苛责。\"
宫女垂着眼帘,指尖却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腕间金镶玉镯子,那是淑贵妃赏的物件,此刻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劳烦姐姐回禀娘娘,臣女感激不尽。\"
周若芙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指尖的掐痕更深了些,掌心血珠将落未落,却在触及袖口时被她不着痕迹地蹭掉。
谁稀罕做什么三皇子妃?她在心底冷笑,指甲却突然顿住——远处传来环佩轻响,如碎玉投壶,清泠泠地撞破夜色。
晋阳公主披着雪狐大氅走来,十二名宫女提着琉璃灯分列两旁,将她衬得像从月宫里走出来的仙子。可周若芙的目光却死死钉在她腰间那枚羊脂玉坠上——温润的玉色里游动着一线紫。
玉坠随步伐轻晃,那抹紫痕时隐时现,竟让她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哟,这不是护国郡主么?\"晋阳公主的声音甜得发腻,却在尾音处挑出尖刺。
\"听说姐姐最爱去勾栏瓦舍,听曲观舞,如今要当皇子妃了,本宫劝你改一改这腌臢习气!\"
她抬手拨弄金步摇,猫儿眼宝石在灯下流转,却掩不住眼底的戾色。
周若芙在心底冷笑。她清楚地记得,重楼那夜,正是这位公主殿下戴着面纱,一直在二楼雅间观舞。
\"公主教训的是。\"她垂首时,嘴角却掠过一丝讥讽。
晋阳公主的指尖摩挲着玉坠,羊脂玉在她掌心压出红痕。\"母妃让你跪在此处,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好让你和三哥哥以后夫妻琴瑟和谐。\"
她忽然俯身,珠钗上的流苏扫过周若芙脸颊,\"周姐姐可要好好的记着这份恩情!\"
这话像冰锥突然刺入后心。周若芙睫毛剧烈颤动,却在抬眼瞬间换上惶恐神色:\"臣女自当对娘娘感恩戴德。\"
就在此刻,周若芙将舌尖咬破,铁锈味在口中炸开的刹那,她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处有东西骤然苏醒。
那是蛰伏许久的子蛊,此刻正顺着血脉往上爬。
可预想中的异动并未发生。晋阳公主直起身子,玉坠却在此时泛起微光,那抹紫痕竟化作游丝般的光纹,在玉佩表面游走。
周若芙瞳孔骤缩——按照《蛊术秘要》所载,母蛊离体则宿主必死,可眼前的公主面色红润,分明康健得很!难道...她的目光死死锁住玉坠,忽然想起古籍中那句被虫蛀的残页:\"唯以孕妇心头血诱之,可引蛊易主...\"
\"姐姐脸色好白。\"晋阳公主忽然解下雪狐大氅,披在周若芙肩头时,指尖却如利爪般掐进她肩胛骨,\"莫不是冻着了?若是让三哥瞧见,可要心疼死了。\"
她咬着\"三哥\"二字,齿间似有蛇信吐动,\"不过姐姐放心,三哥送我的东西,旁人再喜欢也没用——比如这玉坠,可是他亲自去南疆寻来的千年羊脂玉呢。\"
周若芙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南疆?那是药王谷的所在,三皇子为何会去那里?又为何偏偏寻来这能养蛊的玉石?
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前世,她临死前,穆北驰从尸山血海中背她出来,腰间挂着的也是一块染血的羊脂玉——难道,他是来救她的?
\"公主这玉当真是罕见。\"她稳住声线,指尖却悄悄捻动袖口暗纹,那是催动蛊虫的手势,\"只是这紫色纹路...倒像是苗疆的...\"话未说完,便见晋阳公主脸色骤变。
\"你看什么?!\"公主后退半步,袖中金镶玉护甲差点划破周若芙脸颊。
\"碧莲!我们走\"
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周若芙指尖微动,一枚米粒大小的蛊虫已顺着缎面爬了上去,在月光下隐成一点黑影。
回到寝殿,周若芙的膝盖已肿得像馒头,青紫色从裙摆下漫出来,如墨染宣纸。她却浑然不觉,她颤抖着从暗格里取出《蛊术秘要》,
十年前永安侯府后巷,她蹲在墙根给受伤的流浪猫包扎,忽有花瓣落在她头上,花间藏着两只纠缠的毒虫。
\"丝兰母蛊,噬主而生,离体则亡...唯以孕妇心头血养之,可驻它山之玉...\"她的指尖划过被朱砂圈住的字迹。
\"砰!\"殿门被踢开,冷风卷着雪粒扑进来,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三皇子立在门口,玄色大氅上落着未化的雪花。
\"周若芙,你好大的胆子!\"他踏进来时,靴底碾碎了地上的积雪,\"竟敢对我母妃不敬!\"
她迅速将书册塞进炭盆,火苗瞬间窜起,将\"心头血\"三字烧得蜷曲变形。
\"殿下深夜闯闺房,\"她按住袖口即将滑落的兰花瓣,\"于礼不合!\"
三皇子忽然逼近,指尖捏住她下巴,迫使她抬头。他瞳孔里跳动着幽蓝的光,像极了方才晋阳公主玉坠里的紫纹:\"于礼不合?\"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本宫就是礼!\"
她猛地抬头,却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晋阳公主腰间的玉坠,里面封存的真的是母蛊吗?还是某个无辜孕妇已经让母蛊易主了?
\"殿下,臣女劝你冷静!\"她咬着牙,血腥味再次漫上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