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瑶的病不过三两日就彻底好全了。
经了这事儿,她性子变得沉默许多,最爱的话本不看了,叶子牌也不打了,寻常的书画女红,也提不起精神气儿来了。
顾母愁得很。
顾廷瑶是顾家最小的女儿,上头两个隔房的堂姐已经嫁了出去,顾家除开她外,就再没有亲近的姐妹。
几个哥哥说不了体己话,嫂嫂们又和她年龄差得太大,到底隔了一层,顾母第一时间想到了韩靖衣这个外甥女。
正巧韩靖衣跟随母亲来看望这个刚寻回来的表妹,得了顾母的嘱托,她一口应下。
“舅母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她来前还担心呢,万一这个小表妹当真对那怜雪公子一往情深,非要学着话本里的主角一样,为了情爱,不惜抛却父母亲人,抛却自己原有的身份,死心塌地去伺候书生瘫痪在床的寡母,陪着他十年寒窗咽糠咽菜。
此时正为了自己的“真爱”同舅舅舅母做抗争可怎么办?
幸好幸好,顾廷瑶虽然天真又好骗,可到底是娇养了十多年的千金小姐,受不住半点贫苦日子,无须人骂,她自己就后悔了。
对着韩靖衣这个自小便亲近的表姐,顾廷瑶很是羞愧:“其实我才走出京城十里路就想掉头往回走了。”
离开了平坦的官道,她跟随叶其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乡间小路上,乡下路上的积雪无人清扫,一踩进去就淹了脚脖子。
她那双鞋是轻柔的丝棉制成,平常被掩在层层叠叠的裙摆之下,不是走在青石板铺就的笔直又平坦的路上,就是行在温暖的炭火烧得极旺的室内,根本不会有被雪水打湿的机会。
可那日她才走出京城就湿透了,走着走着就觉得冰冷刺骨,最后她甚至感受不到双脚的存在。
“我根本吃不了这种苦。”
顾廷瑶一脸后怕道:“更别谈真的如话本子里所说的那样,去伺候他瘫痪在床的老母。”
“我平常都是被伺候的那一个,我哪里会伺候人啊?”
韩靖衣万万想不到,最后竟然是娇气救了这个小表妹。
她倒在美人榻上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自己来前的担忧简直多余。
“哎呀,表姐,你别笑了,我知道我这回错得离谱。”
顾廷瑶羞红了脸,很是愧疚不安:“娘都和我说了,我不见的这几日,姑父姑母和你都急坏了。”
“真对不住,表姐,因为我一时任性,害得你们这么多人为了我奔走。”
顾母心疼过后就狠狠地教训过她了。
她此行损的不仅是自己的名声和将来的婚事,还有顾氏一族,已经嫁出去的姐姐们会在婆家难做,还没定亲的妹妹们将来的婚事也会艰难。
“你知道自己错了便好。”韩靖衣叹了口气。
顾廷瑶依旧垂着头,整个人好似要被愧疚压垮。
其实顾母见她病好后情绪实在低迷,也安慰过她。
顾氏百年清流世家,不会因为她一个姑娘家的荒唐行径就彻底毁了名声。
已经嫁出去的姑娘们,夫家都是明理的人,就算心里膈应,顾家还在,也不会对顾氏姑娘们苛责。
眼下顾家到达适婚年龄的姑娘只有顾廷瑶一个。
等到底下的妹妹们长起来,这事儿早就过去了。
顾廷瑶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婚事,虽说经此一事后,她能择的郎婿条件要往下降两个档次,可她也相信有爹娘在,总不会叫她往后日子难过。
最起码,她将来是能锦衣玉食吃穿不愁的,这便够了。
她担心的是自己这件事影响了两个早已嫁出去的隔房堂姐。
“月姐姐和宣姐姐未出阁时待我可好了,是我不懂事,连累了她们。”
“瞎说,月姐姐和她夫君有多恩爱你不知道?还有宣姐姐的丈夫可是在我爹手底下做事的,他敢为了这事儿苛责宣姐姐,我爹第一个不放过他。”
“行了,别伤春悲秋了,外头雪都化干净了,跟我出去散散心!”
韩靖衣不由分说地将人从榻上拽起来。
她力气大,顾廷瑶被她推着走:“去哪儿啊?”
“娘说这些日子我要待在家中反省的,我也不想出去,我一出去肯定有人会笑我。”
“舅母也说了叫我好好开导你,又不叫你去大街上招摇,你怕什么?”
顾廷瑶就这么被韩靖衣带到了郡主府。
坐到盈珠跟前了,顾廷瑶还想往韩靖衣身后躲。
“顾小姐不必拘束,你既然是靖衣的妹妹,那便是我……”
盈珠及时收声,“冒昧问一句,顾小姐今年年方几何?”
“十六了。”
扭捏归扭捏,盈珠和她说话的时候,顾廷瑶还是十分乖巧地答了。
“比我大了一岁。”
盈珠笑:“倒不拘这些虚礼,咱们自然来往就好。”
顾廷瑶瞧她人生得好看,脾气也好,面上也不曾因她私奔一事生出任何鄙夷轻视,一颗心便渐渐地放松下来。
两人都不是难相处的人,三个人凑一块儿很快打起叶子牌。
说着说着便聊到了温羽然。
“我和她平常是有些不对付,可顶多就是些小打小闹,今日她裙子美过我,明日我的步摇就贵过她,哪里想到她竟会使出这样阴毒的法子来?”
顾廷瑶还是想不明白:“若说是她单纯看不过我,所以才这么害我倒也罢了,我当她心性歹毒,可她不是,为了给陆嘉行出气?”
“我不过是拒了他几次邀约而已,他男子汉大丈夫,怎生得这般小肚鸡肠?”
“这陆嘉行,邪得很。”
韩靖衣评价:“仿佛女人的目光不落到他身上就是触犯天条的大罪似的,和他有过接触的诸家小姐们,哪一个有好下场?”
顾廷瑶想到温羽然,也叹息:“她瞧着,也不像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
“怪只怪她被美色迷了眼。”
盈珠道:“归根结底,还是那陆嘉行的错,不过这事儿,估计算不到他头上去。”
“怎么算不到他头上?”
韩靖衣哼笑:“他自己惹来的人,归他自己收着,温羽然这回倒是能得偿所愿了。”
盈珠皱起眉头。
顾廷瑶听不懂:“什么意思?”
韩靖衣嗤笑一声:“意思就是这两人天造地设的一双人,谁也别想离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