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烽在御书房的内景湖畔等了许久。
身边的冯振丝毫不敢怠慢,一直在身旁伺候。
直到门外一声高声唱喏,“陛下驾到!”
岑清烽起身往外走去。
“臣,岑清烽参见陛下……”
殷云澜赶忙道:“快快免礼!太师请坐!”
岑清烽没有依言起身,还是依照礼数行完跪礼后才起身。
“臣见过牧青白了,古怪,超前,是个大才。”
岑清烽的描述极为简洁,但足以说明牧青白在太师心目中的分量。
殷云澜张口正欲言。
岑清烽抬手打断:“陛下不必说了,臣都知道,牧青白虽然兵行险着,但确实做成了不少事,就好比此次江湖,若没有那一个概念,他该是个大功臣才对。”
“臣进宫之前,入牢里去见了牧青白,聊了聊,大概清楚了他对陛下说的那一套理论,唉,此子难缠、执拗得很。”
殷云澜满脸担忧,张口又是欲言。
岑清烽摆摆手道:“陛下,不必多虑,这一套理论,终究只是理论!诚然,牧青白做成了不少事,可牧青白与臣都心知肚明,这一套理论不可能对当今天下造成太大动荡,之所以言之可怖,只是因为牧青白个人威慑的缘故。”
殷云澜不由的怔了怔:“无法实现?”
岑清烽点了点头,笑道:“陛下,臣谏言:无法实现,不代表不用害怕,保持对威胁的敬畏,才能更好的防范威胁。”
殷云澜疑惑的问道:“既然无法实现,牧青白的理论还是个威胁吗?”
“对当今天下来说,是的,是一颗危险的种子。或许将来会成为天下动荡的祸根,亦或者……”
“亦或者?”
岑清烽罕见的停顿了一下,深深思忖,低声道:“亦或者是一场蜕变。”
殷云澜轻吸一口气,她没想到太师会有这么高的评价,更没想到,太师竟然会如此乐观……
岑清烽笑了笑:“未知的东西谁都怕,陛下不必烦忧。”
“朕明白了,可是,这枚种子会种在哪呢?”
“种子要在肥沃的土地上才能生根发芽,百姓心头的土地太贫瘠了,脆弱的种子会被扼杀在土里。”
殷云澜吃惊道:“镜湖书院?”
岑清烽轻轻颔首。
殷云澜忽然察觉到什么:“不对啊,牧青白那等谨慎多疑的家伙,怎么会对太师您知无不言?”
岑清烽失笑道:“借用牧青白的话说,应是…知识如果不为人所知,那知识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殷云澜叹息道:“可惜,是个疯癫的!”
“哈哈,牧青白既然想用这枚种子生出恐惧的情绪,自然要借人作为媒介载体传播出去,所以那时他已不在乎与他同监的老头究竟是谁了,或许他更希望是陛下派来的人,这样他说的话就能原封不动转述给陛下,陛下会进一步做出杀他的举措……啧,天才啊!跟天才谈话,实在太累,不好骗。”
“该如何破局呢?请太师教朕!”
殷云澜郑重其事的向岑清烽行学生礼。
岑清烽起身抬手将殷云澜的手揖压下。
“臣有中下两策。下策,杀牧青白。”
殷云澜皱了皱眉,问道:“中策呢?”
岑清烽不语,说道:“陛下三思,牧青白此子不是一口利剑,是一颗烧红了的炭!能用,但不好用。但握在手里,烧血焦肉之痛难忍!”
殷云澜凝重道:“若能留住牧青白,朕想留他!可问题是,牧青白死志固执,能丧一军之心!”
“可以臣看来,中策不如下策。”
“朕是史无前例的女帝,朕既然能做到史无前例的事,就一定能握住牧青白这颗烧手心的炭!”
岑清烽明白殷云澜的意思了,牧青白是天下无出其右的奇才,他能成很多事,尽管这些成功之余要伴随摧枯拉朽的废墟。
说难听点,牧青白的才华之大,已经到了足以让女帝在废墟里挖掘瑰宝的程度了。
岑清烽微笑,抬手作揖俯身参拜:“陛下真乃圣明之君。”
“请太师赐朕上策。”
岑清烽摆摆手道:“臣说了,没有上策,只有中策和下策。”
“为什么?”
“因为此局太阴险了,陛下要么杀牧青白,要么放他出来,牧青白会做出传播危险理念的威胁。”
殷云澜沉默片刻,问道:“依照太师看来,牧青白会这样做吗?”
“不会。”
“那就不需要上策。”
“陛下谬矣!”
殷云澜愕然。
岑清烽摇摇头道:“臣与牧青白见面不到半个时辰,臣对他了解浅薄,陛下怎能相信臣这句不会?陛下又怎能相信牧青白?仅凭牧青白也知道此策不可行吗?可牧青白本就不在乎此策能不能行,他只在乎陛下是否对他产生忌惮!他做局,只单纯要做个威胁。”
殷云澜沉默片刻,“请太师教朕中策!”
岑清烽沉吟道:“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总归要付出一些什么。”
“只要能让牧青白为朕所用,他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给!”
……
岑清烽离开了皇宫。
许久许久。
御书房内传来一声包含了愤怒的瓷器炸裂作响。
宫女太监们跪了一地。
没有人敢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冯振想要上前给殷云澜包扎手上划破的伤口。
“滚!!”
冯振被她一声怒吼,赶忙跪倒俯身。
直到殷秋白闻讯而来。
殷秋白抬手轻扇,让所有宫女太监离开。
她缓缓走到姐姐跟前,小心的用白巾捂住手上的伤口。
殷秋白一言不发,贴心的没有询问见了太师,为何突然发怒。
殷云澜怜爱的抚摸了一下妹妹的脸:“今天朕不能陪你玩耍了。”
“陛下有大事要忙,秋白知道。”
殷云澜忽然情难自已,一把将妹妹抱在怀中。
殷秋白有些错愕,随即顺从的靠在她怀里:“姐姐,今天这是怎么了?”
这声姐姐,让殷云澜的怀抱更紧了。
殷秋白察觉到什么,轻轻推了一下。
殷云澜松开她,强笑道:“秋白可真美啊,真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将来也不知道……”
殷秋白打断道:“没有将来!秋白会一直伴姐姐左右!”
殷云澜微笑颔首,“嗯!”
……
离开皇城。
岑清烽找回了自已的牛车。
往镜湖去。
路过凤鸣湖畔,那个让堂堂太师感慨世风日下的小和尚还在。
只不过眼前的姑娘换了个人。
“我在出家之前,曾到塞外游历,我见苍生皆草木,今日见你,唯是青山!我一人入北狄王庭,我用生命欺骗北狄完颜王庭,设局使三大王庭联盟不攻自破,拯救天下苍生。”
“郎~!你此举乃天下大义,我不许你用欺骗这个词来玷污自已!”
“好佳人,好佳人!我今日得见青山,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今日回顾往昔,凡此种种实在触目惊心,我不怕死,我怕死了再也见不到你!”
“郎!别再说死这个字了!奴家心疼你!”
小和尚张口欲言,忽然又心有所感,扭头目光直射,不过这次没看到老头。
只看到了一辆载满书籍的牛车。
“郎,你看什么呢?你不是说入目无他人吗?”
“啊?对,对对!我正在试验,果然四下皆是你。”
“郎~~”
……
牛车吱呀吱呀,走到镜湖书院。
终于停下来,老牛喘了口粗气,仿佛在此刻突然开了窍,通了人性似的扭头看向岑清烽,那眼神询问是不是可以这辆笨重的车解下让自已歇会儿,它虽然是头牛,但是老了。
岑清烽会意道:“还不行,我们只是回来看看。”
岑清烽看到门口折枝的魏凝霜。
天早已放亮。
昨夜已经过去。
柴相请辞的事在朝野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江湖众人都被解除了禁制。
虽然这不代表他们可以离开京城,但好歹是有了点人身自由。
当然,江湖众人不离开京城绝不是无法离开,只是他们忌惮的牧青白暂时还没有结果。
他们还是害怕。
他们要等一个结果!
不管牧青白是死是活,都得有个结果。
现在朝廷轻轻拿起,不知是轻轻放下还是重重砸下。
搞得他们的心情不上不下的。
岑清烽遥遥看了一眼,认出了魏凝霜是瑶池剑主的弟子,便走进了书院。
有助学看到了岑清烽,赶忙前来见礼,然后吩咐人迅速去找来吕骞。
吕骞急匆匆赶到时,见岑清烽坐在池塘边,低头看里头空空如也。
吕骞惊喜莫名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
临了临了,还是没有保住太师的鱼啊。
“太师……”
岑清烽抬眼看向一群脸如菜色的学生。
吕骞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岑清烽的一直在注视一个女学生。
是苏含瑶!
“太师您认得她?”吕骞问道。
“认得。牧青白的学生,棋子。”岑清烽淡淡的说道:“我一路看来,看到了不少牧青白的棋子。这样看来,牧青白果真是个道德水准极高,但是底线摇摆不定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