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不言嗤笑,脚尖从裙裾之下探出来,指着两个丫鬟,“起来,我不喜你们跪来跪去。”
这会儿凝香与竹韵不敢耽误,立时起身,屈膝谢恩,“夫人一心为奴想着,是奴的不是。”
段不言再不理会,只顾着吃肉,三两下,刚刚下去的一盘子羊肉薄片,已吃没了。
凤且自己动手,又放了两盘,段不言眼尖,瞧着一碗羊血,“凤且,还有羊血,快快快!”
催促之时,段不言还丢了两碟子芋头、茄瓜、绿菜。
“这绿菜倒是新鲜。”
段不言看着碗碟里还剩一片,伸手取来,裹了片肉,蘸料碟子里一滚,直接用手塞入嘴里。
“真好吃!”
这是段不言末世灵魂的呐喊!
却看得凤且心中思忖,莫不是饿死鬼投胎?不多时,凝香们的小桌子刚摆好,竹韵刚提着热茶给主子们添来时,却瞧着前头送来的肉片,全都没了。
她马上出门,寻到一楼。
孙掌柜本在结账,一看是夫人跟前的丫鬟,立时放下账目,拱手出来,“姑娘可是有吩咐?”
竹韵微微点头,低声同孙掌柜说道,“再上三盘——,不,五盘肉片,一碗羊血,绿菜也多上些。”
咦!
孙掌柜本要重复竹韵要的菜,又听得竹韵补道,“夫人甚是喜爱,你们捡着好的上。”
夫人?
孙掌柜立时陪笑,“姑娘放心就是,小店都是用今儿新宰杀的羯羊肉。”
欲要问这是二夫人还是大夫人,却怕唐突,刚咽下好奇,竹韵又补道,“酒也再筛两壶。”
乖乖!
凤大人竟是这等能吃?他觉得夫人爱吃,但饭量必然小如猫崽,这等饭量,必然是大人胃口极好。
再吩咐后厨准备妥当,依然是孙掌柜亲自端上去,可却遇到大人跟前的小哥,“掌柜的,外头那大船是从哪里来的?好似出了事儿。”
孙掌柜也听得外头一直吵闹
可他楼子里客人诸多,哪里有闲心去瞧,“是庄家的大船,三五日里回来一次,只是平日里都是早上靠岸,今儿也是奇怪,回来的晚了些。”
“庄家,做丝绸布匹生意的庄大郎家?”
孙掌柜点头,“正是。曲州里头,也只有他们家有自个儿的大船,平日里也不只是拉些布匹绢丝,遇到旁门小户的,使点银钱,也能求着他们的船捎带些货物。”
到了雅间门口,凝香竹韵接了菜盘入内,两个店小二也跟着送来陈郎酒,阿苍接了过来。
好奇之心,都没再能一睹大人与夫人风姿。
阿苍入内,禀了所探,“船里头货物堆得太满,好似下货时,有人被埋在货物里头,小的去问了人,只说还没救出来,但性命应是无碍。这会子管事的人正叫人挪那些重物,怕是一会儿就救出来了。”
凤且抬眸,“性命无忧就好。”
凝香与竹韵已立好屏风,里头大桌之上,是凤且与段不言。屏风后头,放了小桌,连着车夫老张头,四人四面刚好。
只是四人也不敢多言,生怕吵到二位主子。
凝香与竹韵轮番起身,一会子布菜,一会子温酒倒酒。末世里有酒,但多为烈性白酒,段不言爱喝,但价格昂贵得她短暂人生中只享受过一次。
偏偏那次,差点因醉酒丢了性命。
魏雪生看着跑得七七八八的丧尸,抓着她就是一顿鞭笞,打得只有一口气时丢到小黑屋。
差点没命。
后来若干个日子里,段不言都想着那口酒的烈性以及带来的灾难。
如今再吃这陈郎酒,段不言自斟自饮,一口气吃了一壶,连着凤且都起身欲要阻拦,段不言才砸吧着嘴,“这酒——,味儿寡淡得很嘛。”
凤且扶额,“后劲大,你从前只吃桃花酒、桂花酒,还觉得陈郎酒竹叶青这类太过烈性,如今反倒是嫌弃起来。”
“确实寡淡。”
段不言颇有些嫌弃。
竹韵听得这话,起身走到边上,又是布菜又是倒酒,“夫人放心,奴会酿酒,开春之后奴给夫人酿些花酒。”
“花酒?”
段不言摆手,“我今后不喝那些甜蜜蜜的酒水,你们想着学怎么酿点烈性的来。”
说罢,不等凤且与竹韵开口阻拦,她又是哐哐哐三杯下肚。
“夫人……,这陈郎酒后劲儿真的大,好些壮汉也吃不了十来盏。”
段不言摆手,自顾自的就肉下酒。
她像吃茶饮水一般,温酒还赶不上她吃,等竹韵再下楼要两壶时,孙掌柜都有些惊悚。
“姑娘,老朽多句嘴儿,还请姑娘莫怪。这陈郎酒后头发作起来厉害,天冷,不如劝着大人慢些吃。”
竹韵表情恬淡,“掌柜的说错了,是我家夫人吃来着。”
夫人?
孙掌柜立时杜口结舌,嘴皮子动了好几下也不敢出口。待小儿送来酒水时,孙掌柜才找到自个儿的舌头,“……小店还有金秋新酿的桂花酒——”
“夫人不喜。”
竹韵打断他的话,端着三壶酒直接上楼。
店小二在旁咽了口口水,“掌柜的,快送进去十壶酒了。”
“十壶?”
孙掌柜满面不可置信,顺着店小二指着酒坛子的地儿,“这一坛子,快见底了,可要差人去二掌柜酒窖里去取。”
“——速速去取。”
热锅子还没吃多久,酒水快要见底,自不能一会子夫人差人来要酒,桃园楼说没有吧。
今夜桃园楼生意不少,可孙掌柜全部精力都放在楼上雅间。
若有风吹草动,立时就紧张。
直到有个的一身短打袄子的男人奔进来,朝着孙掌柜就磕头,“求掌柜匀几个人去帮衬一番,幼弟埋在货物之中,快要没气儿了。”
堂屋之中顿时安静下来,孙掌柜见状,先是从柜台之后出来,扶起这汉子,“二郎,怎地是你?”
柳二郎不敢起身,满脸泪水,哽咽道,“掌柜的,就是小的,快些求您匀几个人去搭把手,船上船工不够,这会子人少,再是挪不开重物,我那幼弟只怕就死了。”
腊月里头,这死字就是忌讳。
眼见人命关天,孙掌柜左右为难,差使了两个管马的小厮,跟着过去,客人之中,多是达官显贵,有跟来家丁护卫的,也喊了两三个。
柳二郎见状,只觉无望。
那大船之上绢丝布匹不少,都是裹着兽皮捆扎在一起,又大又重,这会儿全挤在狭小船舱之中,多几个人没地儿站,少两个人吃奶的力气都用尽,也拖不出那成捆成捆的布匹。
柳二郎也是病急乱投医。
这会子功夫,竹韵又来到大堂,孙掌柜忙着点人去帮衬,回头一看,立时跑到跟前,“姑娘,是缺了肉还是——”
竹韵随意问道,“这闹哄哄的,何事?”
啊!吵到大人与夫人了?
孙掌柜立时拱手赔笑,“叨扰大人与夫人,实在是小的有罪,外头庄大郎家的船上出了事儿,这会儿来求着匀人过去搭把手。”
“可是要紧?”
孙掌柜本不想禀明,可想着柳家二郎也是可怜人,眼前又是大人跟前的丫鬟,若说得一二,得大人帮衬,好过柳家四郎没了性命。
于是说了大致。
竹韵微微蹙眉,“这么些汉子,竟是拽不出来?”
“嗐!老朽不曾过去瞧个明白,但听得说来,好似是船舱货物挤满,这会子坍塌下去,不好使力。”
竹韵听完,轻哼一声。
转头又道,“再筛三壶酒上来。”
还要?
孙掌柜望着外头夜色之中若隐若现的大船,几不可闻微微叹息,转身让小二打酒。
可是只有半壶,去取酒的人还没回来。
孙掌柜唯有到竹韵跟前赔不是,说一会子再送上来,竹韵知道夫人海量,把人家店铺之中存酒吃完,无可奈何之余,只得应允。
不多时,孙掌柜送酒来,凝香开门接了酒去,欲要关门时,段不言开口说道,“可是掌柜在外头?”
凝香微愣,立时禀道,“回夫人,是桃园楼掌柜亲自送酒来。”
“请他入内叙话。”
凝香让开门来,孙掌柜整了整衣物,躬身入内,未等请安说笑,段不言开口问道,“船上之人还不曾救出来?”
外头闹哄哄的,段不言耳聪目明,听得好几次喊救命。
孙掌柜闻言,冒然抬头,待看得粉面佳人眼眸星亮看过来时,赶紧又低下头。
他心中打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立时躬身做了个长揖,“大人、夫人容禀,船上被压是个十三岁的小郎,跟着他兄弟在码头上搬货过活,今儿一不小心被压在仓里货物之下,偏偏船舱小,货物重,人多使不上劲,人少又挪不动重物,他只有个兄长,刚才还来酒楼里请些汉子去帮衬。只是——”
“十三岁,扛得动吗?”
段不言所问偏颇,凤且欲要追问情况,却不及段不言问话快。
“夫人有所不知,这柳家也是可怜人,原本也算小富即安,做点小生意。偏偏三年前爹娘在运货途中,遭土匪抢劫,失了财物不说,还丢了性命。今儿开春,大郎与三郎护着他家妹妹出嫁,却在靖州边陲之地,遇到西徵贼子,全部屠尽……,而今就留着二郎与小郎背负债务,扛不动也得去扛,偏还遇到这事儿!”
孙掌柜哀叹不已。
凤且听来,蹙眉不已,差使阿苍、老张头去帮衬,“若使不上力气,以绳子套在牲口上头,大过你们使力。若还是不行,再使人来禀。”
届时要往府衙调人手来。
段不言未再言语,正要提壶倒酒时,竹韵低声说道,“夫人且慢,容奴温上一壶,涼酒吃来伤身。”
因着手中无酒,段不言抚着七八分饱的肚皮,起身踱步。
凤且见状,温声问道,“可是吃得撑了?”
段不言瞥了他一眼,“还不够,因着没酒,且歇上片刻。”踱步到窗前,推开虚掩窗门,探头一看,“这么些人,如此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