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无极峰,长生殿!
烛火摇曳如泣,凝滞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铁锈味,压得人胸口生疼。+8`6*z?h_o′n¨g·.-c!o*m,
数千盏魂灯明灭不定,将牧雨宣素白道袍,映照得晦暗不明。
外务堂主古磅坤呼吸粗重,内务堂主韩云生面色凝重如铁,二十位值守真传弟子跪立如石像,他们的瞳孔中倒映着密密麻麻的长生牌位——此刻正传来此起彼伏的碎裂声。
“喀嚓!”
刘芳容的鎏金牌位率先炸开,碎瓷溅落在青玉案上的声响,惊得韩云生踉跄后退半步。
这位素来沉稳的内务堂主伸手扶住案角,四十年前晋升真传弟子时的记忆浮现眼前,背负玄铁重剑的少女,逆着晨光朝他挑眉一笑,发间星月草沾着朝露:“韩木头,往后多照应啊!”
“砰!”
天狼堡少主的牌位应声崩解,古磅坤脸色微变,二十多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山门前,拓跋寒肩扛狼旗单膝跪地,玄铁甲胄上还带着泽州的风雪气息,“联姻?我宁可娶这山门石阶!”
“赤阳剑客……”
古磅坤伸手在纳宝囊一拍,半块升仙令呈现在掌心,令牌背面剑痕犹在,那年他还是外务堂真传弟子。
在宋国顺州的血雨里,这散修硬是用残剑,刻完最后一道符纹。“告诉贵门叶堂主,令牌……我接下了……”
“芳容姐——!”
压抑的呜咽声撕破死寂,新晋真传慕容真突然扯下颈间护符,染血的冰蚕丝绦上,歪斜绣着“平安“二字,正是刘芳容在地火室里熬了三宿的杰作。
二十道剑鸣同时暴起,年轻弟子们赤红着眼按住剑柄,每声碎瓷炸响都似利刃剜心——那里有为他们补过道袍的师姐,有帮他们讲解过功法的师兄,更有藏在《清心诀》扉页的未寄红笺。
“四十三人了……”
牧雨宣轻抚残牌,北漠战场的虚影在瞳孔里翻涌,音屏台急报不断传来,却不及这满殿碎瓷惊心。/t^a+y′u¢e/d_u·.·c/o-m-
四十三位真传弟子接连陨落,每一位都是门派耗费无数心血培养的栋梁之材。这些年轻的生命,本该在修真大道上绽放更耀眼的光芒,此刻却化作守护防线的血色印记。
殿中弟子们咬碎钢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恨啊!恨自己只能在此枯坐,恨上战场的为何不是自己。
若能以命相搏,至少能换得同门一线生机。
此刻,长生殿外,石阶蜿蜒而上,直通无极峰顶。
得道殿沐浴在氤氲霞光之中,午后阳光倾泻而下,殿檐流转着金色的辉芒。
边旭月静坐在得道殿旁,已有半月未曾踏入长生殿。
那里承载着太多痛楚的回忆,每一次踏入,都仿佛揭开未愈的伤痕,今日,想必亦如此,压抑的气息令人窒息。
“雨柔……”
她指尖微颤,轻轻扯出颈间那条紫绡,九宫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这是蔡雨柔晋升五阶阵法师后的第一件作品,特意赠予她的礼物。
恍惚间,三十多年前的画面浮现——制符室内,甄秀儿用爆裂符烤灵薯,浓烟滚滚;蔡雨柔一边咳嗽,一边修补绣纹;而她则举着《五行修真诀》,为她们扇风驱烟。
那时候,三人的发丝在火光中交织,宛如一簇星月草,熠熠生辉。
“轰——!”
整座山峰突然震颤,得道殿穹顶迸发出海啸般的灵压。
边旭月踉跄扶住石柱抬头望去,只见苍穹仿佛被无形巨手撕裂,百里灵气凝成实质的银色瀑布倾泻而下,将七座殿宇笼罩在光柱之中。
“成了!”
她脸上涌现出惊喜神色,看着主殿玄铁重门在轰鸣中缓缓洞开,一道身影踏着翻涌的灵潮迈出,山岳般浑厚的气势压得方圆百丈草木低伏。
那佝偻着背脊的市侩模样,那精打细算时眯起的双眼,此刻却裹挟着令元婴修士都窒息的威压。′<幻@想±-?姬e (?{无?错[内\?%容±¢
四十年前的画面突然重叠:邙山脚的血泊里,少年咧开染血的牙对她笑,破烂道袍下蜿蜒着百煞丹灼出的焦痕。
“师妹你看,师兄的脊梁骨,比玄铁还硬……”
“玉成!”
边旭月如乳燕归巢般扑入他的怀中,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仍是那个依偎在他肩头的少女。
此刻,厚土峰待客阁外,公输班负手望天,枯槁面容浮现惊诧神色。
三寸墨玉蜥蜴鳞甲倒竖,在他肩头支棱起脑袋,竖瞳中流转着星图般的光晕,开合间竟发出齿轮运转的嗡鸣声。
任谁也想不到,这栩栩如生的蜥蜴,实则是一件机关造物。
“这天地异像……竟有元婴真王晋升?”
公输班喉间滚出齿轮摩擦般的颤音,袖中墨斗因真元激荡铮鸣不休。
北漠西荒两线作战,无极门在主力尽出时,山门犹有弟子破境证道,这般深不见底的底蕴,让这位机关大师首次真切体会到何为‘边荒霸主’?
“待天都河战事平息……”
公输班望着上空翻滚灵云喃喃自语,那只蜥蜴的兽瞳中,映出他皱纹间跳动的光影。
若能得见那位传说中的无极真王,或许该暂缓东海之行,这邙山之上,说不定正藏着机关术问鼎大道的机缘。
邙山天穹之上,灵云如怒海翻腾,浩瀚威压似天河倾泻,将方圆百里的云海尽数染作鎏金之色。
这般惊天异象,在二十里外的青石城,亦能感受到浩瀚威压,整座城池如同沸水浇入热油,鼎沸人声直冲霄汉。
钱玉成破丹成婴的动静,在邙山主峰反倒波澜不惊,此刻留守山门的弟子本就不多,而真传以上的精锐,尽数聚集在长生殿中,因悲痛无暇他顾。
然而,青石城内,钱家筹备多时的庆典,却已提前的拉开帷幕。
作为青石城首屈一指的朱门望族,钱家祖宅那绵延十里的鎏金琉璃瓦,在漫天灵辉映照下流转着七彩光晕。
九百九十九面赤蛟战鼓震得地脉颤动,千枚赤焰雷符代替爆竹在云端炸开,化作火树银花照亮半座城池。
“天大喜讯!钱家老祖证道元婴!”
“速去钱家领赏钱!”
“同去同去,钱家今日大摆流水席!”
十八名钱家炼气期护院,快速穿行于大街小巷,将篆刻喜讯的鎏金帛书抛洒全城。
青石长街上灵石如雨点般洒落,引得稚童们举着荷叶兜接,妇人们提着裙裾追捡,连檐角蜷缩的野猫都窜出来,叼着滚落街角的灵石窜上房梁。
钱府门前早已挤满数千民众,正井然有序地领取灵石,在这孙、王、陆、钱四族并立的青石城,钱家富甲一方是众所周知的事。
此刻钱家老祖破境元婴,当真是挥金如土,在见者有份的规矩下,便是路过的乞丐,也能领到十块下品灵石起步的喜钱。
府内更是张罗了上千桌宴席,但凡青石城居民皆可入席,这般豪气干云,连城中犬只都得了特殊关照,偏院里特意为它们摆了几桌荤腥。
身着喜庆红袍的钱金山端坐府门处,这位钱家二代子弟,无极门真传弟子此刻全无金丹真君的架子。
他时而督促外门侄女钱朵朵发放灵石:“朵朵,你三爷爷证道元婴,莫要小家子气,四叔我前些日子刚赚了笔横财,今日定要显出我钱家的气度来!”
时而又亲自招呼街坊四邻入席。无论是孙、王、陆三家贵胄,还是城门口摆摊的老汉,这位‘金山爷爷’都笑脸相迎。
“诸位快请入座,同沾这份仙缘喜气!”
“孙贤侄!外门青云榜魁首,等会让朵朵陪你多饮几杯!”
“哎哟喂!这不是宝泉叔吗?您老身子骨还这般硬朗,竟亲自来给我三叔贺喜,当真是折煞小辈了!”
钱金山连忙起身相迎,搀住一位中年汉子的臂膀,金丹真君的威仪此刻尽数化作晚辈的恭谨。
这位中年汉子虽仅有筑基中期修为,如今靠着资历在无极门内门领了个闲职,却是与孙家老祖、钱家老祖、陆家老祖同辈论交的人物。
单论辈分,在青石城堪称泰山北斗,便是现任四大家族的家主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唤一声‘叔祖’。
更何况,宝泉叔膝下独子,可是门派元婴中期的护法,连门派长老们提起都要肃然起敬的存在!
此刻,府内三千宴席早已摆开,百年陈酿的香气漫过朱红高墙,钱金山游走在宾客间,时而与孙家家主碰杯灵液,时而拍着卖炊饼老汉的肩头大笑。
鎏金蟒纹腰带松垮斜挂着,倒显出几分少年时的混不吝。
“金少爷……”
一道苍老沙哑的呼唤,混在鼎沸人声里。
钱金山猛然转身,望见竹杖叩地的佝偻身影,金丹神识扫过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四十年前的光景骤然浮现——两个总角孩童蹲在梧桐树上,朝着路过的小娘子扔松果。
“狗剩!”
钱金山瞬移至老者身前,锦袍带起的劲风扫落案上杯盏,他抓起老者枯手探查经脉,脸色骤变:“气血衰败至此,怎么不早去陆家药堂?”
他一把搀住老者,将沉甸甸的灵石袋塞进对方手中:“这五百灵石你且收着,拿着去找陆家药堂主事,就说我钱金山要买三枚延寿丹……”
见老者还要推辞,他瞪起那双遗传钱玉成的倒三角眼:
“当年偷看王寡妇洗澡,可是你给爷把的风!”
老者喉头滚动,终是哑声道:“金少爷还记得……”
他浑浊老眼泛起水光,望着眼前容颜未改的故人,又低头看看自己枯树皮似的手掌。
檐角铜铃被晨风惊动,叮咚声里恍若回到那个午后,在蝉鸣聒噪声里,两个泥猴似的顽童翻出学堂,奔向城外的清澈溪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