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
连日下着春雨,屋顶的青瓦有一点滑。
玉萦起初不觉得有什么,脚一踩上去才觉得有点滑。
温槊见状,索性带着她跃到屋脊。
此刻跟温槊一起坐在屋脊上,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清沙镇的时光。
“温槊,你会怪我吗?”看着满目青翠的花园,玉萦忽而道。
温槊听着这话,却有些茫然:“怪你什么?”
“怪我一时冲动。要不是去年我冲动下了船,现在娘也不会一个人被带到禹州,你也不用到处为我奔波办事。”
温槊从没觉得给玉萦办事是麻烦。
想了想,他道:“是有点冲动,可你没做错什么。当初京城里那么多贵女都倾心于他,他去求娶谁,谁都会乐意的。”
“是啊,所以我才想放肆一回,终归是异想天开了。”
今日没有下雨,但天上云层很厚,看起来不一会儿还会下雨。
“不是异想天开。”温槊低声说着,侧头看着玉萦。
腮如细雪,眉眼昳丽,那双眼睛像是盛满了刚下的春雨,流光莹然。
光是容貌已是倾国倾城,何况她还有那般灵巧的心意。
这世间或许不缺美人,但却只有一个玉萦。
赵玄祐和裴拓会喜欢她,并不奇怪。
玉萦抿唇一笑,只是笑意有些苦涩:“你不用安慰我,其实我很明白,像我这样的身份根本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
这世道就是这般残酷。
“倘若你不是丫鬟,而是公府小姐,你和赵玄祐应该是很般配的一对。”
玉萦微微一怔,看向温槊。
她有点意外,温槊不是说的裴拓,而是说的赵玄祐。
“干嘛提他?”
“我只是觉得,如果那样的话,你根本都不会离开京城了。”
“哪有那么多如果。就算我是公府小姐,未必就能遇到他,即便遇到了,他也未必会中意我。”
两人走到如今这一步,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或许真就是孽缘罢。
若是别的,温槊还能帮忙,感情上的事他的确帮不上。
“想吃糖吗?”温槊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
“是山楂糖吗?”
“嗯,是桂香楼的。”
玉萦刚到安州的时候,吃不惯当地饮食,唯独喜欢桂香楼的山楂糖,每回温槊出门都要给她带一包。
温槊拿着解药离开安州的时候,特意去桂香楼买了带过来。
见玉萦专心吃糖,温槊忽然道:“其实去禹州也很好。”
“为何这样说?”
“离开的京城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带我游历天下吗?我们从北往南,到了东海,到了岭南,现在入了蜀,马上又要去西北,这不是正好吗?”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而且从前咱们都是偷偷摸摸的上路,这回有世子爷带着咱们,一路好吃好喝的,也不错啊。反正你有什么事,也不用吩咐我跑腿了。”
“不乐意给我跑腿吗?”玉萦佯装恼怒。
温槊只好连连称是,向玉萦求饶。
正屋里,赵玄祐正在喝药,他耳力极强,顿时蹙眉问:“有人来了?”
元缁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道:“不是刺客,是萦姑娘跟她的义弟在屋顶呢。想是许久没见了,要找个清静地方”
在屋顶说话?
倒是颇有情致。
他的确还有许多没跟玉萦做过的事,且待来日。
赵玄祐接过元缁手中的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温槊来巴东后,赵玄祐倒是信守承诺,没有拘着她进出。
玉萦和温槊白日里时常出门,在县城里随意闲逛,看到新奇好玩的首饰,也都买下来跟赵玄祐也甚少打照面。
一个月后,赵玄祐腿上的伤口终于完全愈合,虽然按压起来还有些疼,好歹不会再渗血了。
在巴东耽搁了这么久,赵玄祐早已没了耐性,执意尽快离开。
想是赵玄祐在之前的那艘官船上落了水,这回换了一条船,比之前那一条更奢华一些。
赵玄祐从马车里下来,被元缁扶上了木制轮椅。
玉萦瞧着那轮椅做得有些精巧,忍不住打量了一眼,等到不经意间对上赵玄祐的目光才迅速收回目光。
元缁推着赵玄祐上了船后,玉萦才带着温槊上了船。
只听赵玄祐道:“先别进船舱,再往前走一段便是神女峰,巫山十二峰里,唯神女峰最孤绝,既是来了,自然要欣赏一番。”
这话自是说给元缁听的,也是说给玉萦听的。
之前玉萦乘船入蜀的时候是冬日,天色阴沉,路过此处时,神女峰隐在云雾中,未曾得见。
此番出蜀,这一生想来是不会再来了,自是不能错过。
她和温槊也没进船舱,站到了船头
很快船工起锚,官船顺流而下,一路畅行无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江水在夔门骤然收紧,浪头重重拍在船舷上,溅起大片水雾。
疾行一段过后,水流终于放缓,船开始慢慢漂行。
“神女峰到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玉萦循声抬眼,果然见到前头有一座矗立在云雾中的山峰。
此时晨雾未散,山岚如纱,缭绕在山腰周围。
嶙峋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若一位回眸凝望江水的女子,飘动的云雾便是她飘摇的衣袂。
玉萦原本只是想随意欣赏一下风景,然而望着眼前的山峰,忽然大为触动,定定看出了神
赵玄祐转动着轮椅,缓缓到了玉萦身边。
“传说她是西王母的女儿,因恋慕凡尘,被贬至此处,化身为峰。”
玉萦没说话,只是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山巅。江水湍急,船身微微摇晃,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栏杆。
“你会相信传说?”玉萦问。
赵玄祐将目光从神女峰转到玉萦身上,低笑一声:“我信人心比山石更顽固。”
听出他意有所指,玉萦没有说话。
江风掠过,吹散了一缕雾气,神女峰的轮廓愈加清晰。
船缓缓驶过峰下,水声轰鸣,浪花翻涌如雪。两岸猿啼凄厉,回声在山谷间跌宕,像是神女低低的呜咽。
“我也曾在书上看过,蜀地女子若心有所属,便会对着神女峰许愿,祈求两情相悦。若那男子负心,峰上云雾会化作泪雨,淋湿整座巫山。”
“你会向神女峰许愿吗?”赵玄祐问。
玉萦低头看向江水,沉沉的漩涡里,不知沉了多少未竟的誓言。
“许愿的人那么多,神女哪里听得清楚?”
看着云雾越来越浓,玉萦对温槊道:“咱们回船舱吧。”说着便离开了。
赵玄祐独自坐在船头,抬眼看向渐渐隐入云雾的神女峰,眸中露出一抹笑意。
他就知道,她和他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