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端生云 作品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推心置腹

  爱德华兹有一点没有说错,此方国的历史并不短暂。
  当他们走上街道,那些不同时代、风格的建筑让他们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超大型的建筑题材的博物馆里游荡。
  石头房、砖头房、木头房都建在临近的位置,他们甚至在外围发现了几间茅草房,还有人住在里面。
  克雷顿看到草房子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那样的房子,我吹一口气就倒了。”
  没人怀疑他能做到这一点,因为这些草房子实在不够牢固,表面糊的泥巴都长了青苔,前不久可能还下了雨,吸足水分的湿泥压得房子摇摇欲坠。
  教士没有说话,但是看起来比之前发火时还要严肃。
  “你不要总做这种毁灭性的设想,收敛你的暗裔本性,否则你永远也无法获得救赎。”
  克雷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需要圣职帮忙,他真不愿意和这么较真的人交流。
  “好吧,如果这冒犯到你了,我很抱歉。”他道歉时听到唐娜在偷偷笑,便回头瞪了她一眼。
  “你看起来已经摆脱不了这些恶习了,还好你的女儿没有遭到你的思想荼毒,冒昧地问,你的夫人是人类吗?或许你应该让她留在她的母亲那里,这对她的人生有好处。”
  这些话惊人到克雷顿竟没有第一时间感到冒犯,他摸了摸自己快恢复原状的胡子。
  “她是自己从母亲那里到我这儿来的。”
  唐娜还在偷笑,没料到这正是克雷顿转移火力的诡计。
  圣职转而将所有的注意力运用在她的身上,他对这个女孩很有好感,但也对她提出举行黑弥撒和豢养恶魔的行为都耿耿于怀,为了让一个少女在研习巫术的罪恶道路上迷途知返,复归纯圣,他在说教上投入了非常多的精力。以至于在散步时几次差点摔倒。
  这份努力并没有让唐娜感激,她的笑容很快消失了,悲伤地接受着这些道德说教,直到十分钟后克雷顿也受不了了。
  “我之后会为她请一个正常的家庭教师的,当然,是人类,所以我们现在先不用谈这个。”
  “好吧,那你要说什么?”
  “当然是有关爱德华兹的事。”
  克雷顿终于找到机会将爱德华兹交付给国王的任务说了出来。
  路易斯也察觉到了其中隐含的恶意。
  “你觉得这不妥当?”
  “当然不妥当,楚德·奥斯马尔想要打开仙境之门付出了多少代价。爱德华兹要我去说服那些在梦境中误入仙境的人在现世设置法阵,我相信他尝试了不止一次,但前面的国王们没有一个完成这个任务,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爱德华兹还没有告诉他布置法阵的方法,但克雷顿相信那里面有很多残忍的手段。
  此方国的民众也肯定对此心知肚明。
  此方国有着数百年的历史,此方国的民众肯定早就发现了森林里的巨大法阵,但是他们始终也没有将那些活祭品取下。出现这种原因的情况只有一个——他们也指望法阵突然有一天发动,再次打开仙境之门。

 

  甚至那些人可能就是他们挂上去的。
  “那么你是打算违背他的命令吗?”
  “他无权命令我。”克雷顿诚恳地说:“路易斯先生,我有几件事需要拜托你——第一件事,这里曾经还有另外一批居民,我希望你能帮我们弄清楚此方国更换主人的那段历史,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说服本地人帮我们寻找楚德·奥斯马尔,这是第二件事,我认为那家伙或许有办法离开这里。”
  路易斯答应了他,但也有疑问:“你现在是国王,为什么你不公开发布命令?”
  “那样爱德华兹就会比我更早知道这件事,我需要一点私人的关系。”
  “我不保证我能成功。”
  “如果这些本地人真的愿意信任你,我想这事可以做到的。”克雷顿说。
  新王登基之后,理所当然的在城堡中举行宴会。
  宴会在克雷顿回到城堡的几个小时后开始,依旧是爱德华兹在决定这件事,当前身份是贵族的此方国人可以来参加晚宴,但克雷顿什么都不用做,有侍从和仆人们安排此事。
  如果仆人是克雷顿自己请的,他能充分享受悠闲生活的美好,但这里的仆人个个来路不明,他自己好像一个坐在树桩王座上的假王,那他就很难体会到自在的感觉。
  不过宴会本身对克雷顿还是有一定吸引力,这里的礼仪规格很高,绝对有真正的贵族为此方国做过指导。
  几百年前的礼仪和当代还是有差别,至少克雷顿不习惯在吃饭时有小丑在大堂中央翻跟头,乐师的竖琴弹得倒是不错,但让他不自觉想起热沃马戏团的那个神枪手,那个家伙也是以乐师身份做掩护的杀手,被克雷顿开膛剖腹。
  当狼人不再饥饿,各种尸体的画面忽然在他的脑海中翻涌起来,让他片刻不得宁静。
  他失去了食欲,坐在主座上观察着宾客的行为。
  宴会上有正常的食物提供,而即使仙境中没有人必须靠饮食维持生机,客人们还是认真的进食,克雷顿看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的肚腹随着进食高高隆起,但并不会因此消停,而是用一根羽毛伸进嗓子眼拨弄,逼自己呕吐在桌子下方的小桶中,然后继续进食。
  就像是现世古帝国末期的贵族,骄奢淫逸的风气已经刻入他们的骨髓,但他们偏偏面无表情,不以为意,也不像是在享乐的样子。
  “陛下不打算吃点吗?”
  爱德华兹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耳边响起,他无声的移动让克雷顿心生警惕,狼人的鼻子竟没有提前闻到他的气味。
  他的气味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稀薄了不少,似乎是刻意清洁过。  
  “我只是在好奇那些肉,难道在仙境中还有什么生物是可以杀死的吗?”
  “是的,仙境中的确存在死亡,不过它只存在于那些普通的野兽身上,它们能够正常的死亡,还有繁衍,这些肉的来源是四百年前的一位巫师带进来的家畜的后代,香料种子则是由另外一位巫师带进来的,所以陛下不用担心它们的味道。”

 

  似乎是为了做示范,爱德华兹拿起叉子插进一块肉排塞进嘴里,随后闭上眼,脸上流露出满足感,而其他进食的宾客则面无表情,似乎进食只是一种责任。
  克雷顿也吃了一块,但并不觉得特别好吃。
  这里连烤肉的方式都特别古老。
  爱德华兹睁开眼,叹息道:“仙境是一个几乎没有变化的世界,在仙境待久了会忘记正常人的生活方式,最终变成纯粹的仙境居民,不能再适应现世,这也是我们建立此方国的另一个原因。”
  克雷顿并不认同这种说法。
  “饿了就会吃,渴了就会喝。就算忘记现世的生活,身体的痛苦也会教他们重新记起来的。”
  “但是这里既不会饿,也不会渴,甚至也不会死。那么为什么要执着于找回这些感觉呢?所以饥饿口渴的正常现象反而逐渐被视作是现世的缺陷。陛下,你能想象自己把人体的正常感觉视作缺陷的那一天吗?”
  面对爱德华兹的责问,克雷顿无言以对。
  而爱德华兹对这种现象也并不奇怪,甚至隐隐有着赞同:“如果没有腐化现象,谁能说现世就胜过这里?此方国已经有很多人不愿意回到现世了,他们已经完全习惯了仙境的生活。只是他们忘了这样的生活是需要支付代价的,而这代价一直由我来支付。”
  “我与他们不同,我有着必须回到故乡的决心,所以是时候终结这种贪得无厌了。”
  “请和主教大人一起劝说他们放弃留在这里的想法,这是你的职责,陛下,同时也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看来我的工作还真不少啊。”克雷顿叹息一声,但心中的怀疑没有半点动摇:“为什么这件事非我做不可呢?不要说因为我是国王这种蠢话,谁都知道这里真正的国王是谁。而你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就决定从我们中选王了。”
  乐师还在奏乐,舒缓的曲调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正越来越严肃。
  爱德华兹放下叉子,好像克雷顿的怀疑真让他感到无奈了。
  “因为你是从外界来的,而且是肉身至此。我们虽然已经通过一些外界人得知了现世的发展情况,但不过是只言片语,想要说服他们为我们做事并不容易,之前的访客都把我们当做傻子,试图骗取定金,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了解外界的人且有着共同目的的人做双方沟通的桥梁,还需要这个人能随机应变,所以我做不到。”
  “我猜我不得不做一些坏事。”
  “是的,有牺牲,但这是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再等下去了。”
  “我看不出来。”
  爱德华兹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抓着鸡腿喂克拉拉的唐娜,她的身边还有两个强壮的女仆在劝她回去换裙子:“那是你的孩子吧?她还很年轻,你忍心让她一辈子留在这种地方,待到神志不清,异化成怪物吗?”

 

  他终于装不下去了克雷顿冷笑起来:“哦,所以现在开始讨论我的事了。”
  “不要以为你们也有一只恶魔就能做到和我一样的事,它还只是一只幼体。你们和我们一样等不起。”黑巫师甩了一份清单过来:“这是具体的法阵内容,如果有访客来了,你就说服他们去做上面的事。”
  克雷顿检查清单,上面的内容果然很符合爱德华兹黑巫师的身份。
  抛开其他的祭品器具,仅是人命的献祭就需要二十一个,需要幼儿七个、青年七个、老人七个。
  “人命的要求也太多了。”克雷顿皱眉。
  难怪爱德华兹总是失败,能够帮他杀二十一个人的家伙哪有那么好找,何况是只有仙境契合体质的人才可能做梦进入仙境,这进一步缩小了超级谋杀犯和黑巫师碰头的概率。
  看到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爱德华兹的态度好了一些:
  “我已经酌情减少这个数字了,这里看不到现世的星空,无法采取最有效的方式汲取力量,再少,失败的概率就会很高,这样不仅不能打开仙境之门,牺牲的那些人也白死了,所以不如多杀一点。”
  “现世没有在打仗,上一次战争在几年前就结束了,这么多起谋杀案发生在同一教区会被怀疑的。”
  爱德华兹不屑地笑了笑:“总有人能在教会的眼前办到这种事,每个时代都有,你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哪怕访客不是有这种才能的人,他也可以去雇佣杀手。就算他们也没有钱,为了我们能够付出的金银财宝,他们也该去银行贷款买凶。”
  显然,爱德华兹对于现实的了解抓住了核心。
  在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时代,他所说的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小。
  克雷顿的手指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将自己的枯燥情绪向周边传递。
  “好了,这件事并不急,你可以再准备准备,我要先告辞了。”爱德华兹离开椅子,转身转到一半又回过头:“如果你看中了哪个女人,就直接去邀请她,她不会不愿意,因为这是国王的权力。”
  等他走后,克雷顿虽然现在没有兴致这么做,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人群中的美丽女性,宴会还没有结束,但那些女人的数量好像比之前少了两位,不知道是何时离席。
  旁边游荡的的侍者看到他的杯子是空着的,过来为他倒酒。
  克雷顿一转头,忽然发现这位侍者正是之前的骑兵皮列格,不禁吃了一惊。
  “你怎么变成侍者了?”
  皮列格的腿不知何时接上了,看起来正常了许多。
  “哦,有其他人想做骑兵,我就把马给他了。”他平淡地说。
  他的回答无可挑剔,但克雷顿还记得他们刚见面时的样子,皮列格对自己的速度引以为傲,一个为了“快速”的执念可以卸下自己双腿减轻重量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但你不是特别想做骑兵吗?”
  “哦,现在不想了。”皮列格扶正手里的银酒壶平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