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黄旗 作品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 买玉
虽然有一些商品会因为价格放开,原本被计划手段一直强行压制的低廉价格得到修复,从此一路上扬。
但大部分的东西怎么涨上去的,最后还得怎么跌下来。
因为普通人完全没有这种判断能力,他们也不是为了赚钱的目标才参与抢购的。
他们只是出于担心,为了能够有备无患,保证日子的平安稳定,才会不惜代价去买那些过日子必不可少的东西。
无论江念芸这样为职工着想的董事长,还是扇儿胡同二号院的邻居们,他们的心理和出发点几乎是一样的。
可以说,这几乎就是纯天然的韭菜命,不出意外都是被收割的。
不过话说回来啊,幸好他们的身边有宁卫民这么个明白人啊。
有他的指点当然就不一样了。
实际上,宁卫民的主意不但避免了大家踩雷,给大家指明了应对之法。
甚至他还能让这些亲朋好友们反向收割,沾一沾这场大乱子的光,发一笔财呢。
先说说这扇儿胡同二号院的情况。
宁卫民是从打电话找他要章程的罗广亮嘴里。得知他的老邻居们都哭着喊着,要砸锅卖铁当冤大头的。
敢情就在宁卫民和江念芸、沈存解释这场抢购风潮的本质之时,边大妈和米晓卉也不约而同都呼了罗广亮,要他回家去“解决问题”。
可罗广亮面对这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啊,他就只能问宁卫民主意。
而这一个电话,那当然是十分必要的,罗广亮算是问对人了。
宁卫民电话里给罗广亮的回复是,让他告诉各家各户的老邻居们,可千万别上当。
不要怕涨价,现在买什么都不值。
尤其得提醒边大妈,那些库存的滞销货,瑕疵品一定不要留,赶紧都卖出去换钱,更不能留咱们自己人手里头。
因为现在所有商家,有一个算一个,不论国营的还是私有的,都在以清库存的方式高价卖破烂呢。
现在是谁买谁后悔,谁不卖谁傻。
至于对米婶儿给大家占着货的事儿,宁卫民也觉得不好完全辜负人家的好心。
但买也不要多买,顶多日用品和吃的可以稍微买点,够家里十天半月吃用的就行了,其他的真不用。
现在关键是要冷静,大家攒几个钱不容易,可别轻易都给糟践了。
当然,宁卫民也表示自己理解大家的顾虑。
看着别人买,自己不买,怕钱留手里毛了不是?
那没关系,反正都是花钱买东西,那干脆买他的货好了。
刚好,他库里刚吃进的好酒多的是,很愿意以进价转让给大家一部份。
这些酒水,外面已经买不到了,今后送礼也用得上。
买这些东西那才保值呢,甚至他能给大家一个百分百的安心。
什么意思呢?
就是大家都不用急着给他钱,各家的存折根本不用取啊,依旧可以留在银行里吃利息。
谁要买酒的话,就把金额统计一下,回头报给他就行。
如果事后,大家觉得用钱换酒不划算,那钱就依旧自己留着,当这事没有。
如果酒的价钱果然上涨了呢,大家愿意要酒,他就把酒送去,到时候再按照当初约定的价格找大家要钱。
就这样,罗广亮随后就替宁卫民把话都给各家带到了。
这倒是管用,邻居们一听就消停了。
因为谁都了解宁卫民的品行,知道他能开出这样的条件来,就压根就没想挣大家的钱。
听他的,那自然是不可能吃亏的。
说完了老邻居们,再说说江念芸这边。
听说老太太手里有四百万的人民币,宁卫民就动起了心眼了。
他觉着经营芸园实在用不着那么多的钱,就给江念芸也出了个主意——买玉。
哪儿买啊?
京城玉器厂啊。
别忘了,康术德原先可是玉器厂干过的。
宁卫民最早开放的石雕工艺品,还是走老爷子的门路,去请厂里手艺好的工匠们承接活计呢。
后来,宁卫民办了坛宫饭庄之后,为了给店里增加文化气息,也多次光顾过京城玉器厂。
他用自己的钱从中买过不少仿生的玉器。
什么花卉类的玉石盆景啊,什么瓜果类的玉石拼盘啊,还有仿海鲜,仿食物的玉石摆件,也算是个玉器厂的大客户呢。
再后来,宁卫民和宋华桂的误会释怀,他也曾多次从玉器厂购置翡翠类的东西送给宋华桂。
甚至很快也把宋华桂介绍到了玉器厂,使其也成为玉器厂的一位重要的客户。
那么自不必说,无论是康术德还是宁卫民对于玉器厂的情况那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对于玉器厂的库存里究竟有什么,他们更是门儿清啊。
照宁卫民的说法,给江念芸出这个主意,原因有四。
一是“北玉”、“京作”、“精作”的美名誉满中外,从元代就开始兴盛,通过明清两代的发展,更达到了空前繁荣。
可以说,京产玉器早就已经获得海外艺术鉴赏家的普遍认可,名声远扬,是众所周知收藏价值极高的珍宝。
尤其京城玉器厂里的好东西,那可不光是数量上“多”,这些东西的艺术水准也是特别高,还有“精”与“美”呢。
要知道,京城玉器厂里可不但有现今挑大梁的老师傅们,每年送去参与评奖的优秀作品,还另有许多名家留存的稀世珍品呢。
只可惜,因为国内计划经济的特征,以及过去外贸出口方面的长期管制,历年来玉器厂出产的大多数产品都留在库里。
不但价格相对低廉,而且至今也没能创造出多少经济价值来。
再加之近年来,珍贵的,上档次的原石产出越来越少,连原材料都在持续的涨价。
这些被留在库里的精品艺术佳作,哪怕从材料质地上来论,对比现在的价格,未来的价值空间,升值潜力简直无可估量。
可以说,现在入手相当合适。
只要不是急性子的人,买到手里踏实搁着,过十年二十年的赚个上百倍压根就不叫事。
这其二呢,是近年来内地收藏市场的现状随着国门开启的程度越来越大,在共和国对外展览与贸易活动持续增加的情况下,外国人和港澳台同胞持续进入大陆内地的情况下。
包括玉器、牙雕、骨刻、珐琅景泰兰、雕漆、花丝镶嵌、绢花、绒鸟、料器、木刻、硬木家具、首饰、国画、内画等多种行业在内的特种工艺品行情,发生了很大变化。
像字画和印石之类的,比较容易获得收藏者认可的青睐,上品越来越少,导致价格飞升,不断创出价格新高。
目前,就连玉器这的东西,价格方面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有点要压不住了。
所以从短期来看,现在下手也是应该的。
这要真涨起来,那弄不好就是一两年内,翻几个跟头的事儿了。
其三,从收藏的角度来讲,买下玉器厂的这些玉器,并非只有坐等升值的好处。
就像宁卫民存酒似的,既可以坐享升值的好处,同时经营饭庄也用得到。
要知道,芸园作为涉外酒店,和京城其他的涉外酒店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里是古香古色的园林,是当年京城第一首富的私家宅院。
不但气派,奢侈,更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并非无名之地,庸俗场所。
所以这些玉器买回来,还能增加芸园的底蕴,提升格调,怕是任何客人来到芸园,见到这些丰富的玉器收藏,也会为这些精美的艺术品而感到震撼的。
自然而然,也会增加对芸园的评价。
要知道,卖服务并不是芸园的本质追求,也不是芸园独树一帜的核心竞争力,卖文化才是。
最后,宁卫民认为,现在要去玉器厂买东西,时机也是非常合适的。
因为大家都在抢东西,买多了也不惹眼啊。
过去可不行。
宁卫民早就看着那些东西好了,巴不得都想搬回自己家来。
可不行啊,过去想多买一些,他就怕惹人注目,万一引来有关部门调查他的财务状况,那就不大好了。
所以一直以来,他每次去玉器厂,都必须克制自己,保留一定分寸,只能是细水长流,慢慢购买。
但现在就没这方面的顾虑的了,反正京城的商业市场已经全乱套了,即使是他们把玉器厂搬空,在这种情形下也不算什么了。
不得不说啊,宁卫民出的这个主意可是太能算计了。
而且能够投其所好,一下子就把江念芸给说动了。
要知道,原本江念芸就是个出生在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父亲又是学建筑的。
对于艺术品的喜欢和审美,对她那都是胎里带的。
尤其对于玉石和翡翠的喜爱,更是由女人的天性所决定的。
一听宁卫民把玉器厂里的玩意说得那么好,而且方方面面考虑得还那么周到,江念芸顿时也把粮食什么抛于脑后了,马上就要去看看,让宁卫民给安排。
康术德虽然对此有点意外,却也不反对。
老爷子琢磨着,买这些玉器确实也是个玩意,怎么也比花钱囤粮食强啊。
这大热天儿的,几千吨粮食最后都得喂了虫子,还不如买这个呢,于是主动成全,跟玉器厂的厂长打了电话,替江念芸约好了拜访的时间。
就这样,第二天早起,连宁卫民,带康术德,都陪着江念芸去了京城玉器厂了。
还别说,一逛仓库,那琳琅满目的玉器,直接就把江念芸看的头晕目眩。
特别是其中那些出自名家之手的大作,简直太精彩了。
比如说解放前,京城玉器业艺人中就曾流传有一首顺口溜。
“叫花子,潘秉衡,小辣椒,刘德盈,小诸葛,王大头,下三滥,是何荣。”
这并不是骂人的话,而是指京城玉器行中的“北玉四大怪”,每句顺口溜道出了其各自的突出特征。
而这四个人后来可都被吸收进了京城玉器厂,每个人均有佳作留存,而且就放在库房里吃灰呢。
像“四大怪”之首潘秉衡,此人一心扑在琢玉上,生活里不修边幅。
晚年竟得了个“玉饕”的外号,可见其痴迷程度。
他的主要工艺成就是,发明了套材取料的办法。
并于1937年把乾隆朝已经失传的玉器压金银丝嵌宝工艺重光,此技艺后来又被称为“金镶玉”技法。
如今他的作品在厂里还能见到的有,碧玉《待月西厢》、松石《二乔理妆》等。
那都是各色宝石、象牙、珊瑚等珍贵材料互相结合的作品,漂亮、巧妙与华丽程度,远不是今日人们所能想象的。
尤其是一尊珊瑚《六臂佛锁蛟龙》,更是潘秉衡巅峰之作。
其艺术水准远超已经被法国巴黎卢浮宫、美国费城博客馆所收藏的“珊瑚黛玉戏鹦鹉”,“俏色玛瑙嵌宝蚌佛”,这些同样出自其手的佳作。
刘德盈呢,他在业中被推赞为立体花卉的宗师。
其花卉作品在工艺上综合立体圆琢、深浅浮琢和镂空琢,被称为“耍手艺见功夫”。
要知道明清两代京城玉器的花卉作品多为平面浮琢,单件的单体圆琢和镂空相结合的产品极为少有,即便有也只是浅浮琢。
可刘德盈却能从改进工具、提高工艺技巧着手开始创新路。
他最擅长做珊瑚花卉,利用多枝杈的料形,在制作技巧上,常用钻铊或小勾铊施艺使花枝的穿枝过梗和花卉的翻转折迭联系起来。使花、叶、梗三层气韵贯通。
虽然由于工具的局限,对茂密的花叶只能做一面活(即正面)。
但是因为章法安排得体,花、叶、梗的翻卷折迭有序而变化多端,作品最终便能达到三面的环视效果。
京城玉器厂留存他的作品不多,仅有利用一块主枝较粗、枝杈不繁的珊瑚材料构思创作的《百鸟朝凤》。
瓶体的一边是盛开的牡丹,另一边是一棵枝高叶大又挺拔的梧桐与瓶盖上的枝叶相接直通瓶顶。
梧桐旁立着一只祥凤,低头窥视艳浓的牡丹。
梧桐枝头,鸟儿成双作对,展翅欲跃,似一派新秋光景。
就这件玩意,在众多的精品中异常引人夺目。
因为太生动太形象了,一切细节的形态都是人们想象不出的完美表达。
任你再没有艺术细胞,也得好好看一阵才能把眼睛移开。
还有“北玉四大怪”的第三位代表人物王树森,他以“花片”和琢制“怪人”闻名。
诸如达摩、济公、钟馗,以至屈原、李白等。
所谓“怪”,是王树森的创作思想“精品必绝”的表现。
他的“怪”在不落俗套,有自己的表现形式。
厂里能见到他的作品有玛瑙《屈子行吟》、珊瑚《观音渡海》、松石《韩湘子》等。
另外,王树森还有一手独到的玛瑙“俏色”技巧。
他创作的玛瑙《五鹅》,是用一块带红色的白玛瑙制作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俏色经典之作,非常罕见的出现了十四处俏色点。
五只鹅全是红冠、白羽、黑瞳,造型形态逼真、惟妙惟肖、意韵丰富。有似“活鹅一般”。
无疑这是一件千古绝唱的“孤品”,其价值是无法估量的。隐喻了“丰衣足食”的太平盛世。
而其“花片”代表作品,京城玉器厂尚存有刚刚完成的高翠《龙凤呈祥》和《天女散花》。
这两件作品料质都是少见的“美玉高材”。
堪比他1979年为国庆献礼制作的《群仙贺寿图》。
要知道,那件作品可是获得国家珍品称号,被永久收藏的。
至于最后一位何荣,他自幼专攻圆琢人物。以佛像作品为主,兼涉猎器皿、鸟兽。
京城玉器厂里留存有他的作品珊瑚《飞佛》,白玉《飞天》、《仿唐佛》,都是有一定境界的佛造像。
而他的仕女人物强调高洁雍容的情气。
六厘米的珊瑚作品《十三妹》,是小料大作的典范,取得了因材施艺的极致效果。
总而言之,这些佳品,就只有“东方瑰宝”四字可以形容啊。
那都是登峰造极水准的造物,是供业内人士顶礼膜拜的圣物,已经没有什么可能被后人超越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现代社会干扰太多,没人能够再穷其一生的精力,如此专心、精心、心无旁骛的追求艺术。
所以日后的所谓“大师”跟他们这些东西一比,那就是个渣儿啊。
哪怕是江念芸这样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主儿,对这些超乎人所能想象的杰作,也看得心旷神怡,激动不已。
但说实话,即便这些也不过是两家玉器厂库存的一小部分。
更多的是那些参与了评选的获奖作品。
像京城玉器厂的玛瑙俏色《和合福寿》、珊瑚《宝莲灯》、珊瑚《反弹琵琶伎乐天》、青白玉《番作炉》、珊瑚《花卉瓶》、翡翠俏色《秋景瓶》、玛瑙俏色《喜上眉梢》、岫玉俏色《仙鹤》、《凤凰牡丹》、玛瑙《龙凤如意》、平素《千古一樽》、翡翠《五福同喜》、青金石动物《万象更新》、翡翠花卉瓶《田园声色》、玛瑙俏色《无量寿佛》、玛瑙花卉《梅兰竹菊》、玛瑙俏色《海市蜃楼》等等。
还有碧玉《雉鸡》、《荷花翠鸟》、岫玉《黄鸡》、《孔雀》、《丹凤朝阳》、翡翠《松鹤》、《鹭鸶卧莲》、《三秋瓶》,玛瑙《龙盘》、《虾盘》、《蟹盘》等等……数不胜数。
这些照样是难得一见,出神入化的奇珍异宝,随便拿出哪一件,都够进世界级博物馆陈列的。
所以说这就赶上点儿了。
江念芸和宁卫民才逮着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大空子钻。
别忘了,即便是玉器厂从头几年开始已经可以自己售卖商品了。
但来参观的老外买走的基本也都是小件儿,大件儿几乎全留在厂里没动窝呢。
而在原先的历史中,这些东西,除了一小部分后来送去海外拍卖,被外国人抄了底。
其他的就是最终搁置几十年,最后被收进国家博物馆的命。
至于这些在职的,最后一批有真本事的工匠们,也很快就到退休年龄了。
那么如此高水平的创作,很快就不会再有了。
所以这真是实实在在的末班车。
眼下就是绝无仅有的收购良机。
关键是价格还便宜,真是历史大底啊。
江念芸一问工作人员,两件高翠“花片”《龙凤呈祥》、《天女散花》竟然只卖一万五千块。
如此低廉的定价,让她都不敢相信,在港城,这顶多也就买个好点的镯子而已。
这么个大宝库里,买着一件儿就能顶外面十件百件的,这不跟捡钱一样吗?
得,也甭废话了!
老太太果断拍板,决定就按宁卫民的主意办。
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