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人 作品

第六百七十章师兄弟

  司元礼从主位上快步下来,那张画被他留下的法力点燃,在玉案上燃起明红色的火焰,卷成一团黑黝的灰,澹台近不敢去看,紧紧跟在他身后,低声急促地道:

  “萧初庭?”

  “必然有他一份功劳!”

  司元礼低声回答,虽然他面色平静,可行走之间过大的幅度依旧暴露了他内心之中的不安和不可思议:

  “先时以为是萧元思擅自为之,趁着这老家伙在北海,受了他方推波助澜,强行炼丹…如今想来,萧初庭把自家晚辈都算计进去了!坎水『溪上翁』…名不虚传。”

  “萧初庭成就紫府近百年来算无遗策,腾挪于青池金羽之间,以至于如今渐为紫府中神通高强者…本就不应该觉得是他失算!”

  澹台近低声道:

  “会不会是…李曦明才是李氏四曦中心计最深之人?一路装傻充懦,以至于斯?”

  司元礼稍稍思量了一番,用手把衣摆拈起来,驾风而起,摇头道:

  “应当不会,命神通之下无秘密,更何况天宠不过渥,李曦治、李曦峻皆是人杰,李曦峸听闻也是竭尽性命的人才,哪能再来个李曦明?”

  “此事萧初庭必然有参与谋划,李曦明之事另有蹊跷,要么他的异象有问题,要么这人有问题,等真人归来,我仔细请教。”

  他带着澹台近极速往究天阁赶去,眼见仙阁慢慢出现在眼前,司元礼很快就调整好了,面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所幸我从来不把事情做得不好看,如今态度便不显蹊跷,如果是先前没有铺垫,这番过去就显得太殷勤势利了。’

  ……

  “望月李氏昭景李曦明,是日证得明阳神通…”

  浩荡的声音从太虚之中穿出,在青池宗的【天元一道灵阵】上微微抵触,灵阵窥察出不过声响,并无神通,只是微微一亮。

  这声响旋即穿过大阵,在整座青池山脉中回荡,飘渺停滞,一直传递到高峰之上立在云雾之中的阁楼中。

  “叮当…”

  楼间的玉符受了声浪吹拂,叮当作响,清脆好听,究天阁顶层的羽衣中年男子抬起头来,愣愣地盯着天空中的云彩。

  身后的黑袍男子面色阴沉,黑袍底下几道阴影般的蛇尾舞动,却同样呆愣在原地,表情更加难以置信。

  “曦明?”

  李曦治反复把几遍都听完,他的眉头挑起来了,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震撼表情,仿佛行走在梦中,在阁楼上踱了两步,耳边静得能听到玉符敲响的清脆声音。

  “曦明…昭景真人李曦明?!”

  他喃喃了几句,面上涌现出一点红润之色,始终感觉不真切,失笑道:

  “我还在算计如何保下周巍…弟弟已经成就紫府了…”

  李乌梢在身边站着,瞳孔之中难以置信之色更加浓厚:

  ‘他娘的…老子也是紫府仙族的灵兽了?’

  李曦治一时间神清气爽,难得失态笑了两声,脚步都轻快了,推开阁楼的窗,远方几道遁光正在急速而来。

  随着这声音在大半个越国传开,李曦治只觉一股玄妙的暖意在气海之中升起,呈现出三彩之色的箓气【彩彻云衢】颜色更加鲜明,闪闪发光。

  “【彩彻云衢】更上一层楼了!”

  李曦治稍稍一愣,立刻明白。

  【彩彻云衢】的加持是依据身份地位,随着李曦明突破紫府的消息传开,身为他兄长,李家三曦之一的李曦治地位水涨船高,明显与先前不同了!

  “我倒是沾光了!”

  李曦治笑吟吟地看了,阁楼的门被猛然敲响,一少年急匆匆地进来,头戴精巧玉冠,身着银白服饰,身后披着大红色锦绣袍子,进前就喜气洋洋地地拱手:

  “恭喜师尊!贺喜师尊!昭景真人炼就神通了!”

  他一连串贺罢,这才笑着看向李乌梢:

  “见过护法!”

  李乌梢一直跟在李曦治身边修行,修为更厉害些的李七云则去了合林山脉的灵玉矿镇守,如今还不在身边。

  李乌梢回礼,见这少年身后还站着一人,略比他高一头,身材雄壮,身后背着弓,不苟言笑,眼神却满是喜悦。

  李曦治一向注重气度,可逢上这样值得大喜泣下的事情也未免笑了三声,面色热切,抚须道:

  “缎儿,速速把究天阁两侧的门楼开了,你站在主门迎客,让君威去副门候着。”

  他很快恢复姿态,眼神还含着笑,轻道:

  “宗主要来,可不要怠慢他。”

  眼前这红袍白衣的少年正是李曦治的大弟子全玉缎,脸庞圆润,正是全氏族人,当年的全祎远亲,身后那人则是二弟子赵君威。

  全祎为拓跋重原所杀,只留下相依为命的老母,李曦治始终照料,前几年才过世,老人家不甘全氏没落,生前数次写信与宗外联系,李曦治全她心愿,找到落魄到乡间地主的全氏族人,把全玉缎接到了宗内。

  过了一年多,李曦治又前去合林山脉勘查李家灵玉脉之事,收了合林山脉中一猎户之子赵君威为徒,如今也有十余年了。

  全玉缎恭声应了,兴冲冲地退下去,脚步带着风,莫说这孩子,仅仅修行十多年的赵君威都晓得紫府的厉害,两个孩子明显是高兴疯了,楼中一片笑声。

  李曦治亦轻声而笑。

  他李曦治昔年地位略有尴尬,不敢与诸家过于亲近,故而收的两孩子都是寒门出身。

  全玉缎还能算是个富家公子,祖上好歹是修仙者,天赋还不错,赵君威真是寒苦出身,天赋平平,好在都很刻苦,赵君威心性更是不凡。

  ‘司元礼来了…’

  他轻轻敲着玉窗,见着那道熟悉的遁光一前一后到来,快步转身出阁,果然见司元礼一脸惊喜地迎上来,哈哈大笑,贺道:

  “大喜事呀!昭景真人功成,当真是我辈楷模…贵族成就仙族,真是百年的第一喜事!”

  李曦治客气回应,目光从他身上划过,落在他身后那同样笑意满面的男子身上:

  ‘澹台近!’

  此人已经入宗十年,李曦治并不陌生,传闻是一位海外紫府的高徒,这位紫府还是元修真人司伯休提携过的晚辈…

  司伯休寿元不多,这显然就是他谋划的身后事之一,李曦治一一回了礼,司元礼笑道:

  “我派人去南疆请了渊钦回来,贵族这样大的喜事,渊钦定是欢喜极了!”

  ‘渊钦…’

  李曦治这些年见李渊钦的次数不多,他突破筑基,带着宁家人镇守南疆,兴许是身份敏感,与李曦治并不多联系。

  李曦治稍稍顿了,阁外复又有人上前,腰上系着葫芦,身着藤甲,气势磅礴,正是当年与李玄锋齐名的【饶子蝎】鄰谷饶。

  中年人拱手而笑:

  “恭喜阁主了!”

  三家目前明着暗里还是颇为亲切的,司元礼也同鄰谷饶拱手,连声叫着前辈,气氛一片热络,人人皆是喜色带笑。

  两家稍稍贺喜便告辞,阁中接二连三有人拜访,李曦治迎了大半日,一直到太阳落山,这才收拾了东西,轻声道:

  “玉缎,可都送走了。”

  全玉缎拱手回礼,低声道:

  “楼下尚有一人,在底下兜兜转转,忐忑了许久,不敢上来。”

  “哦?”

  李曦治心知肚明,轻声道:

  “却是何人?”

  “青穗峰主!”

  全玉缎眼含冷意,笑着答了。

  全玉缎可不是纨绔,乡里财主杂事多,他幼时在院子里也不是圆圆满满,自有一番险恶,自家师尊与青穗峰主袁成照的龃龉事他这个做弟子的怎么会不了解?

  方才袁成照在底下坐立难安,全玉缎虽然笑意盈盈地迎了客人,可没有多看他半眼,也就敬他如今算个筑基,否则一点好脸色也不会给!

  李曦治摇头,温声道:

  “他好歹算你师叔,去迎他上来吧。”

  全玉缎应声下去了,不多时遂听着二弟子赵君威低沉不失礼节的声音:

  “师叔…请!”

  全玉缎爱憎分明,显然是不爱向袁成照低头的,便把事情推给了城府更深些的赵君威,李曦治听着师弟点头叹气的声音,袁成照门前整理了衣物,这才“嘎吱”推门进来。

  “成照拜见师兄!”

  袁成照不敢看他,只跪倒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开口。

  李曦治身披金色夕阳,踌躇不曾开口。

  袁成照其实是很怕他的,袁湍作为师尊常年不在,这个严厉的角色一直是李曦治在扮演,袁成照与其说是他师弟,更畏他如师尊。

  可人性难言,局势复杂,袁成照明明畏他如虎,却屡屡向迟家低头,数次下绊子…当年迟步桦寻到他借助的是自己年少时用过的器具,李曦治不须多想,一定是从自己这位师弟这里弄到的。

  说来好笑,迟家倒台,受了司家清算,这位师弟惶恐至极,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去拜见司元礼,跪倒在他面前,抱着司元礼的腿哀求。

  至于哀求的内容,不是别的,竟然是怕李曦治发怒责怪,央求司元礼瞒下迟步桦从他这里取随身之物的事情!

  “竟然失措至此!司元礼怎么会替他瞒呢!他巴不得我与袁成照反目!”

  李曦治看向他的目光已经皆是失望了,他看着这孩子从小上山,其实对袁成照真的怀有一种看待晚辈的心情,知道他懦弱,却不知道他没计较到了这种地步!

  袁成照跪倒在地,堂堂筑基修士已经是满脸冷汗,李曦治轻声道:

  “多年不见…你是因祸得福了。”

  袁成照很明白李曦治所说的因祸得福是何解,更是寒毛卓竖。

  这些年司元礼没少给他好处,他的天赋确实不差,可筑基多是拿了司家的东西,司元礼面上和和气气,可名正言顺扶持与李曦治有隙的袁家人的机会是一点也不放过!

  他只哀色道:

  “师兄…我错了师兄…师弟也是被逼无奈…”

  “无论是迟炙云、迟炙烟,还是迟符泊、迟步桦…还有当今宗主…我都得罪不起啊大师兄!迟步桦筑基巅峰,我那时不过一小小练气,他向我讨要,我…我岂能不给!”

  他哭出声来,砰砰地磕起头,额头砸在地板上,李曦治不去看他,只望向遥远的夕阳,低声道:

  “你早就踏上不归路了,自从你贪恋权位…接过青穗峰主位,你就是迟家的棋子了,只能在权势碰撞中成为制衡我李曦治的棋子,迟家伯脉完了还有仲脉,无论主位之人是谁,都不会放过你这枚棋子。”

  “倘若当日你能够平心静气,拒绝权位诱惑,以任务出宗,远离青池…安有今日?”

  袁成照已经答不出什么,只顾着磕头,泣声道:

  “师兄说的对!师兄说的对!我是冲昏了脑袋…”

  李曦治轻声道:

  “你不必如此,其实谁也想不到今日,我本该早早死在东海,你袁家正好拿回这仙峰之位,美满得很。”

  “可惜世事常出乎意料,若非我家昭景真人突破,你到如今还是处处得利,得了大好处。”

  袁成照呜咽不能言,李曦治低眉,心中有些悲哀,面上平静:

  “不必到我这里来哭了,哪里来回哪里去罢,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此前的一并事皆勾销了,今后不必再来找我了。”

  他端起茶,朗声道:

  “君威,送客!”

  袁成照惊惶不已,赵君威上前,练气修为拉他不动,袁成照哀道:

  “我一时昏头,却害了师兄,今后没脸再来了,师兄多年指点之恩,成照记在心头…”

  “师兄保重…成照此生尚要全宗族,不能效力,恩情…来世再报…”

  袁成照站起身来,满脸都是泪水,恭声道:

  “仍想与师兄师姐驾风而行,游诸郡,戏霞鳐,聆听教诲…”

  “今…再不能了…”

  他拱手退出,李曦治始终不发一言,赵君威一路送出去,全玉缎则撇了撇嘴,快步到了李曦治近前,行礼道:

  “师尊,如今大喜的日子,可要安排行程,回湖上一趟?”

  李曦治温声道:

  “理应如此,青池也要带队过去贺喜,到时一并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