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明这厢思量许多,黑衣道人已经从旁上来,这一次玉盘上放着一圆形墨色石柱,不过巴掌大小,正中凹陷,呈现一片光明灿灿的色彩。
这就是大鸺葵观接走费清雅最主要的报酬了。
奎祈颔首道:
“这是早些时候我自己在南海得来的,本是一枚灵石,叫【向白阳守】,可是这灵石在抢夺过程中受了些损伤,破了一角,精华迅速流失…”
“我当时取回来,眼看一日不如一日,就请人将之炼化,佐之以诸多灵物调节,最后得了一汪灵萃,这是其中一份,算得上是灵资,带着这灵石的不少功效,除去常规的明阳神通,是少有的可以勾画符箓的明阳灵物,明阳灵物这一类功效比他还要好的…恐怕也只有【明方天石】。”
他稍一顿,特意提醒道:
“昭景回去要炼灵胚,自然也少不了明阳的资粮,顺道把这东西用上。”
李曦明自然是不挑的,只看着分量着实不错,连连点头,翻手收起,三人谈玄一阵,一壶饮罢,便有离去之意。
李曦明将崔决吟给唤上来,这男子向着四位真人拜了,站到李曦明身后,凌袂此间地位最高,苍声道:
“秋湖才脱险境,昭景方才归来,都应当镇压一地,我剑门也不能久离…来日有什么消息,诸位再往虎夷一聚即可。”
奎祈含笑行礼,将三人送罢了,眼看着三人都消失在茫茫的白雪里,算是松了口气,转身看向黑衣道人,声音低沉:
“玄蜘洞黑气弥漫,虽然被【不定山】压住…各洞却可以见得,可有反应?”
这道人低声道:
“不曾有…倒是今日有消息,鄰谷家闻讯来问鄰谷兰映与鄰谷饶的消息…”
奎祈叹息一声,有些遗憾地道:
“当年我和鄰谷饶说过了,往后这几十年不适合突破,他一意孤行,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把遗蜕送回鄰谷家即可。”
“眼下看鄰谷兰映的了,可以轻蔑北释其人,不可轻视北释势力,她要是能成功,又多一张底牌…”
“是!”
这黑衣道人晖余低眉道:
“鄰谷兰映血脉近,很像当年那位夫人,故得大真人喜欢…当时毕竟赐了一味灵物,我还听说,大真人当年执着她的手,教她种种灵器的神妙,还有大真人南北之争时…画的那幅画,一直温养着,也是送给她的。”
“我知道了。”
奎祈显得有些惆怅,在雪中踱了两步,叹道:
“师尊是重情之人,否则也不会几百年来照抚,把鄰谷家捧到如今的地步,以至于师尊顾虑寿元不济,想着还是给鄰谷家捧出个紫府来…”
“当年的鄰谷饶入洞天也是必死的,是师尊出手救下,结果这一个不济事,只有鄰谷兰映了。”
娄行作为大鸺葵观第一人,当时千里迢迢赶到洞天,就为了救出一个小小的山越血统的筑基,可见偏爱过甚,两人对视而沉默,其他话也只能留在心里:
‘林氏紫府不少,却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鄰谷家的修士倒是捧了一个又一个,总算是要捧出个紫府来,可这一位紫府是青池的人还是大鸺葵观的人?’
太阳道统同气连枝,大鸺葵观人才济济,正是鼎盛时,奎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太在意这一位紫府落到青池去,说不准甚至是好事,可眼看娄行的意思,这位领悟剑意的大真人…恐怕还要分出不少灵器给鄰谷家…
这对大鸺葵观可就是伤筋动骨的事情!奎祈这种保守固执的性格更难以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奎祈不仅仅要烦恼娄行的寿命之事,秘密寻找各种续命之物。还要应付这位越老越任性、越爱遵照本心而行的大真人的偏爱,偏偏这些苦一句都不能对外说,着实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他奎祈真的狠心,娄行一死,鄰谷兰映必然不可能突破成功,可出于对师尊的尊敬和他的自傲,他一切念想落在心里,只留下一声叹息:
‘老人偏爱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只是…鄰谷兰映…对虎夷没有感情,到时候分了灵器更提防我们,肯定会留在青池…哪怕宁婉愿意,鄰谷家也好,她也罢,怎么会舍了四闵和青池的肥肉,舍弃自主投过来伏低做小呢…’
……
李曦明与宁婉一路向北,崔决吟静静跟在后头,越过青池的地界,这位青池第一美人修成神通,盼顾之间更是美的惊心动魄,叹道:
“临岸灵氛有些古怪…只盼望不要是大真人出事就好。”
李曦明听这位娄行大真人很多次,当年元道都是关心过的,自然安慰起来:
“如若大真人有什么事,时间逼得紧了,遮卢才不敢来挑衅,正是因为大真人无事,正赶着时间修炼神通不能受伤,遮卢才敢来…”
这话说的不无道理,即将陨落的大真人是最可怕的,李曦明听元道的当时的口气并没有太多焦急,这无疑是可信度最高的消息了,宁婉点头,笑道:
“奎祈前辈是个热情的,其实也很心细,虽然昭景符道不深,可【向白阳守】的灵萃可以用来煅炼灵胚,呐,找个炼器的真人也好,自己炼也罢,都能派上用场。”
她说到此处神色略有波动,答道:
“毕竟早些炼完早些好。”
宁婉这话一说,李曦明立刻知道她的意思了,他李曦明眼下是站在太阳道统一边,奎祈前后这样热情,甚至明阳灵器的消息倾囊相授,显然是为了短时间内尽量提升李曦明的实力。
眼下这灵胚也是其中之一,大鸺葵观也许没有明阳的紫府灵物,可东火洞天遗留之下,明阳的紫府资粮肯定是不少的,为何偏偏选了【向白阳守】的灵萃?难道是为了画符?
如是画符,大鸺葵观岂不擅长?自家擅长的东西肯定是更珍惜,反而要让给李曦明?
正是【向白阳守】的灵萃更适合提升灵胚!李曦明的灵胚早一日炼成,实力便强上一分,这是短时间能见效的,反而给什么帮助修行的灵物,见效至少也是十年二十年起步的事情。
李曦明示意自己明白,虽然自己不通炼器,有《观榭神通火中炼》在手,添加【向白阳守】的灵萃也不用去金羽或者衡祝折腾,大为轻松,笑道:
“听闻宁氏有个客卿,叫作楚明炼,修的也是离火,我打造了一法台来炼着灵胚,平日里我不在,也要一个擅长炼器的大师看着。”
宁婉立刻会意,柔声道:
“我遣他来。”
李曦明道谢,紫府以来少见的有这么多好事,让他一直带笑,跨过荒野,宁婉与他互相交换了玉符,以便随时警醒救援,便往咸湖去了。
李曦明乘天光,带着崔决吟往回,一路飞到湖上,脚底下还沉浸在喜悦与赞叹中,一个个修士交头接耳,周边的小家族也派人来奉承,眼中羡慕惊叹。
这群人三五成群,一时间湖上四处遁光,李曦明穿梭太虚,悄无声息,落在高处的阵台边,这才有机会打量起眼前的阵盘。
‘广谷紫仪灵光。’
他轻轻抬手,便有一丝丝一缕缕的紫黄之光在从天上降落,大多只有柳叶大小,在李曦明手中盘旋汇聚,身后的崔决吟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传来,仿佛被柳叶大小的光芒只要轻轻一照,都能叫他灰飞烟灭。
‘威力不错,有些纠缠囚禁、源源不绝的味道,虽然不能比拟明阳杀伤之光,可好歹胜过绝大多术法光,怜愍猝不及防吃了这一招也要受伤,至于对付紫府…只能以牵制为主…不能指望杀伤。’
‘可惜,毕竟是紫府级别大阵,一众筑基可以借助阵法在我不在时抵御其他紫府,可没有穿梭太虚的能力,自然是不能用这玄光伤人的…甚至筑基能不能控制好这神妙都是个问题。’
紫府与筑基之间犹如天堑,难以跨越,李曦明随手散了去,侧身道:
“让湖上的筑基来【观榭台】见我。”
言罢,化为天光散去。
【观榭台】立在承清门下,由一座主台,十二座副楼组成,乃是《观榭神通火中炼》的基础,本来是耗费甚巨的工程,这些年早已经建好,被重兵把守,阵法加持,从来没人登上去过。
李曦明穿梭太虚,在【观榭台】主台的顶部现身,正值黎明,寒风阵阵,周边十二座副楼的黑红色的旌旗飘飘,主台正中是一座天坛,他漫步而上,正好能望见远方湖泊上的楼台。
‘【观榭台】…名字倒也不算错。’
仅仅这片刻时间,李绛迁等人已经疾驰而来,在台间拜了,一片喜色,齐声道:
“见过真人!”
李曦明环视一圈,算了算人数,一入目就见丁威锃很激动地跪在前头,点了点头,又见了李阙宛、夏绶鱼等人,略有感慨。
‘如今麾下竟然有这么多筑基了。’
不过灵胚一事,早一日炼成早一日可用,李曦明并不多说,立刻就安排起来。
《观榭神通火中炼》需要十二位筑基,对应这十二座副楼,交错分为一组,每组六人,轮流祭炼…当然,如若人手充足,也可以建上二十四副楼,炼化更快。
他当即点起来:
“『玉真』李汶、安思危,『真炁』白猿,『明阳』崔决吟,『真火』李明宫,『衡祝』丁威锃,『角木』孙柏,『灴火』夏绶鱼。”
这一眼扫过去,自家除去两个符种嫡系不必花时间在这儿,其他与明阳不冲突,甚至有裨益的修士已经有八个,李曦明稍稍斟酌,问道:
“当年的两个筑基,温遗,温山如今如何?”
温遗,温山是东海魔修,当年被李家擒住,李曦明用神通压制,便锁在了西岸日日以法力炼器,如今已经过去好些年,听着李绛迁恭声道:
“这兄弟俩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庆幸不已,这些年安分守己,还算勤勉。”
“那便先调过来吧…”
这两人是『梭摩岭』,不算太符合,好在凑个人数,一共十人,余下两人,曲不识要打听北边的事情,李曦明思量想去,只能是『寒炁』的费清翊和『合水』的妙水了。
虽然这两人不太符合,效果不如其他人好,可至少要把这十二个人凑足,只是秘术叮嘱明阳除去『厥阴』几类不得用,还有一味『坎水』也不适合,陈鸯便派不上用场。
眼下得了吩咐,诸位筑基各自落到台上去,李曦明从袖中一摸,取出那把【示川】来。
其实李氏手中还有几样宝物,一是不知品级的【见阳环】,可这东西曾经引起仙鉴共鸣,李家便再不敢拿出来,便被一直压在箱底,从未取出来用。
二是那枚古法器【玄纹瓶】,可以根据不同的道统作不同的变化,极为神妙,可能不能炼成灵胚还是个问题,毕竟不同法力变出不同神妙实在也不像明阳,倘若炼出来温养不了,那就要贻笑大方,更何况被李周巍取走用了,不在家中。
思来想去,眼下最保险的【示川】已经是极好的选择。
明阳神通之下,【示川】早就被炼化,如今放出柔和的天光,静静地降落在正中间的天台,李曦明则屈指一弹。
“轰隆!”
红白闪烁,亮金色的火焰混合着明阳紫火沸腾,在天台上化为圆形的光球,烧得【示川】大放异彩,十二位筑基同时运法,主台上亮起十二条脉络,将火焰稳住。
楼台一夕激活,其中六位便可以等待轮换,也不至于让人手太紧张,李曦明先用眉心的天光神通度量,计算了接下来三天离火煞气的用量与时机,将玉简交到飞下来的李明宫手中,交代一二,吩咐道:
“这【观榭台】就交给你看管了,毕竟这么多人里你修真火,对炼器有些了解,各项时机也掐得住,补充离火、煞气的事情,你先看护着。”
等到宁家的楚明炼过来,李曦明几乎可以放开手不管了:
‘明宫虽然修了真火,可以试着炼器,可天赋不高,楚明炼与我家缘分这么多年,这一次过来,兴许可以沾点道统…’
他安排完了灵胚的事情,便乘光带着李绛迁二人往栀景山落去。
李家数日之内又是设了阵法,又是炼起灵胚,可谓是气象一新,李绛迁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可因为这接连的变化不得不耽搁,先行礼道:
“禀真人…这【观榭台】用人甚剧,几乎抽空湖上筑基…不知要炼上几年…”
灵胚不比灵器麻烦苛刻,毕竟炼出来是要时刻温养才能保持紫府位格,李曦明估摸着哪怕没有相关道统的紫府揣个几十年也炼完了,品质差一些,那也是灵胚,而《观榭神通火中炼》是古代法诀,用了十二位筑基,应该能把时间缩短在八年以内。
更重要的是奎祈给的【向白阳守】灵萃,此物虽然还未动用,可值得奎祈特地一提,恐怕是对灵胚大有好处的事情。
至于离火、煞气,栀景山是不缺的,又有紫府真火加持,李曦明只答道:
“等上一阵即可,左右不用几年,家中的明阳资粮取来看一看,尽快早些炼完。”
李绛迁应下,李阙宛则轻声道:
“禀真人,洲上十六柱已经划清界限,地脉变动,原先的灵田也好,灵机也罢,全然不同,洞府与宫阙也不能用了,如今重新丈量灵脉地脉,设计宫落。”
李曦明颔首,李绛迁把家中几人修行的进度提了,提及李行寒、李周达与自己两个弟弟李绛垄和李绛夏都在闭关突破,李曦明听得很满意,答道:
“如今遂元丹对我家来说没有秘密,嫡系血脉渐佳,筑基的概率很大,但还要注意节制,筑基贵在精不在多,养着他们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无论是灵机也好资粮也罢,每进一步所需都是庞大的…资质差的尤剧…”
“我家十六府两山,栀景山勉强供我修行,就算密林山广大,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养三十个筑基最舒适,等嫡系筑基的数量足够了,遂元丹赐下要精挑细选。”
李曦明心中其实更多忧虑,李家实力膨胀太快不是件好事,底下各脉山头也越来越多,遂轻声道:
“先等几人出关…再行商量。”
于是甩了甩袖子,问道:
“江岸如何了?”
李绛迁恭声道:
“变动极为剧烈…先是江南一边,朱宫真人失踪,魂灯黯淡,沐券门本就是个草台班子,一下出了这种事情,不但底下各执一词,就连嫡系之间都有了矛盾,几乎瘫痪,几派之间火药味甚浓,听说几乎要斗起来了。”
李绛迁一直不大看好沐券门,果然,朱宫真人一走,底下就差拔刀相向了。
“至于都仙道…治下诸郡诸城已经人人自危,被一伙不知名的人物耍的团团转,管龚霄几乎三天两头来信,眼下听说我家立起紫府大阵,也猜到了些许东西,一连写了好几封信,向我家求助。”
李曦明不置可否地点头,答道:
“继续。”
“还有那【槐魂殿】…情况更糟糕…前些时候就有黑鼠道人被杀的消息,倒很正常,可我一早得来的消息,那柏道人…被杀害了!就连那枚传说中的密汎令牌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虽然他麾下那几个护法第一时间封锁了消息,可这家漏得像筛子,一时间四下都知道了!”
“柏道人提前死了!”
“不错…据说死前…魂飞魄散,似乎浑身法力与血气都被消耗了个精光,连半点异象都没有显现出来,若不是飘飞的衣物和落下的法器…槐魂殿众人都要觉得他是悄无声息离去了…”
李曦明一愣,皱眉道:
“嗐…紫烟门的戏台子终究被砸了个稀烂…”
如此一来,李曦明心中慢慢悬起来,宁婉不但与汀兰性格不同,处境也不同,如果他是宁婉,此刻除了维持局势不过江,恐怕也没有更多插手其中的能力。
‘至于真君…也不知道何等修为了…如今槐魂殿的殿主身死,这种因果也不知道算在谁身上…’
“王渠绾…可有消息传回?”
李曦明问了一句,李绛迁默默摇头,见李曦明沉沉思量,算是把事情安排完了,李绛迁连忙道:
“禀真人,倒还有个好消息…早些时候听说过父亲的行踪,是在紫烟门的坊市出没过,那时只知道他安然无恙,身居东海,便松了口气。”
“眼下真人归来的消息传至宗泉岛,宗泉便有了回信,父亲原来在宗泉一带闭关修炼秘术,秘而不宣,如今出关,听闻真人归来,才往家中带来口信…正准备…闭关突破紫府!”
李绛迁这话终于让李曦明眼前一亮:
“总算是有他的消息了!”
李周巍没有在信中多提,可李曦明哪还不知道什么意思?李周巍没必要向家里暴露行踪,所为的自然是闭关前见一见李曦明!
李家今非昔比,当年要萧元思苦苦炼丹,而如今推仙基入升阳的资粮李曦明完全可以给李周巍备齐了!而李周巍修炼秘术得来的经验也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更何况两人身为李家最核心,失联了这么多年,实在需要迫切一见。
‘早该怀疑的!对他来说自然是东海最安全,何况宗泉岛就是那位鼎矫龙子的地盘,又有自己家的岛屿,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细细思量,略有担忧长霄在半路拦截,虽然如今的李曦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初登紫府,不通斗法的李曦明了,可长霄这种人可不会低估他。
‘只用仙鉴探查,就算长霄使出多么大的神通,算得有多么精准,都休想在半路埋伏到我!’
李曦明毫不犹豫,重新取出一枚玉符,交到李绛迁手中,沉声道:
“本应见一见族人,贺这紫府阵法的事情,可这事情要紧,我即刻去一趟东海,穿梭太虚很快,去去就回,倘若有什么消息,捏碎玉符通知我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