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渐浓 作品

第109章 请缨

轲比能是继檀石槐之后,最有机会一统鲜卑诸部的人。

    小部落出身,以作战勇敢与执法公平、厚恩麾下而逆袭成为部落大人的他,在权谋之上也很有建树。

    比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主动向魏国示好。

    如魏武曹操时期,他主动纳贡甚至出兵帮助平叛;曹丕代汉后他又主动把之前逃亡至自己属地的多户代郡居民及多户上谷居民送还汉地,且带着牛马与曹魏通商。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一统鲜卑诸部的冀望。

    属地在代郡与上谷郡塞外的他,如若没有交好魏国,那就无法保证在统领漠南鲜卑远征漠北时,被魏国联合其他部落占了他的属地。

    是的,轲比能做到了先前檀石槐一统漠北的壮举!

    而待他回到了漠南之后,便开始显露出要成为草原雄主的野望。

    继匈奴之后,想成为草原雄主有两种途径可选。

    一者,是无冕之王。

    通过频繁的入侵汉地,以兵威逼迫中原王朝主动前来和亲、约为兄弟之邦。如此,这个首领将成为无冕之王,所有繁衍生息在塞外的部落都愿意臣服。

    东部鲜卑大人素利就是选择了这条路。

    在魏武曹操崩殂后,他为了想其他部落证明自己的能力,率先向魏国发难,频频跨越过燕山侵扰幽州边郡。

    只是他时运不济。

    此时的田豫刚刚被任命为护乌桓校尉。

    曾经是“白马将军”公孙瓒麾下的田豫,在抗击胡虏入寇扰边这种事上,永远都是如赴仇雠。直接以五战五胜的兵威,将素利的雄心壮志给打没、逃回塞外老巢里苟延残喘。

    另一,则是一统漠南与漠北,成为名副其实的王者。

    这是冒顿与檀石槐两位单于曾经做到的事,也正是轲比能想做到的事。

    所以,在轲比能一统漠北之后,为东部鲜卑大人之首的素利、另一个中部鲜卑大人步度根都成为了他必须扫平的障碍。

    事实上,他即将做到了。

    早年代郡乌桓能臣氐背叛魏国,求鲜卑部落首领扶罗韩庇护,但扶罗韩引万余骑去迎接的时候,能臣氐见扶罗韩的部落法令宽舒,只怕得不到太大的帮助,便遣人联系轲比能。

    轲比能得信,应邀将万余骑来。

    原本,三家打算共同盟誓相互守望,但轲比能却趁着会盟之际杀死了扶罗韩,并吞了他的部落,令其子泄归泥统领。

    扶罗韩乃是步度根的中兄。

    是故,步度根与轲比能便有了仇恨,屡屡相互攻伐,然而步度根不管是将略还是实力都难以匹敌,打着打着部落就式微了,仅剩下了万余落(户)。

    哪怕是他以“疏不间亲”的理由,成功策反了侄子泄归泥带着部落过来依附攻打杀父仇人,但仍无改难以匹敌轲比能的结果。

    强则恣睢寇掠,弱则求内附。

    这是塞外胡虏部落与中原王朝永恒的旋律。

    步度根为了不被轲比能杀死且并吞部落,便求援于雁门太守牵招,请求内附魏国,被允许在雁门及太原游牧。虽然在后来,牵招还带着他与泄归泥远征河套平原,在云中郡击败过轲比能,但无改内附的他原本在塞外的属地都落入轲比能手中了。

    属地核心的平城,还被轲比能当成了自己在漠南统治中心。

    东部鲜卑大人素利也差不多。

    他违反了鲜卑盟约卖战马给魏国后,遭到了轲比能的进攻。

    在知道自己无法抵御的情况下,他同样向田豫求援,而田豫不计前嫌出兵相助为他解了围;反复数年之后,部落逐渐式微的他终究还是步入了步度根的后尘,请求内附魏国。

    类同的,田豫也带着他深入轲比能的属地袭击,是为马城之战。

    此战之中,因牵招及时引兵来援,将轲比能杀得大败,战死的尸首联绵了二十余里。

    就连平城都夺回来了!

    然而,魏国没有办法占据这座可以进图河套的城池。

    雁门郡北部疆域早就失去了,且早就一统漠北与并吞了整个河套平原的轲比能,很轻易就能恢复元气卷土重来。

    想坚守这座城池,其结果不过是如当年刘邦的白登之围罢了。

    嗯,平城之东,就是白登山。

    此战过后素利率部内迁河北,依靠田豫和魏国的保护终老于汉地。

    而败北的轲比能,却得以并吞了素利的属地,成为了中部、东部鲜卑唯一的部落大人。

    但人们并没有给他冠上单于的称号。

    如果步度根能有他这般功绩与作为,那单于之位就变得名副其实;而没有檀石槐血脉加持的、小种出身的轲比能,仍还要继续奋争。

    先前接受蜀国的邀请,驱兵穿过河套平原抵达陇右,就是出于这层原因。

    如若当时他能与蜀国前后夹击,将魏国雍凉各部给击溃了,那么蜀国将得到陇右,而他则是可以左右逢源——

    魏国与蜀国乃是正统之争的死生之敌,而谁能占据关中则是关乎到孰能得到天下人心所向,是故双方为了自己的利益,都会对他这个第三方进行拉拢。诸如承认他是单于、主动和亲与约为兄弟之邦等等,这些都不难。

    就是很可惜,那时候他才刚刚引兵赶至,蜀国便罢兵归去了。

    令他空忙一场。

    所以,他也唯有剩下了全线对魏国开战这一条路可走。

    唯有以武力逼迫魏国和亲、开放边郡互市,他才能证明自己就是可以给予所有漠南部落更好生活的那匹头狼。

    也只有这样,奉行弱肉强食的部落们才愿意拥立他为草原雄主。

    这也是他遣使者私通步度根的缘由。

    草原之上,昨日拔刀相向、今日举杯共饮是很寻常的事。

    他提出了愿意与步度根结亲、以示永不背盟的和好基础,同时以“疏不间亲”的理由劝说彼此皆是草原之子,与中原王朝的人终究不是一路的;且步度根作为檀石槐的孙子,怎么能依仗汉人的鼻息呢?

    对此,步度根被说服了。

    倒不是想起了系出檀石槐之后的荣光,而是牵招已经病故了。

    对于内附的胡虏部落而言,能保障自身利益的人是在郡边将,而不是远在中原腹地的魏国庙堂。若是相信庙堂的话,如南匈奴内附后被分裂成了五部,且单于一直被圈养在魏国国都改右贤王去卑监国,就是前车之鉴。

    另一个缘由,则是步度根也知道了田豫将要来并州。

    田豫与牵招都是魏国北疆的良将,但他们二人在对待胡虏部落的观念之上,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牵招对待胡虏部落是恩威并施。

    只要胡虏部落不再侵扰边塞并且臣服于魏国,那么牵招就会保障这个部落身为魏国附庸的所有利益。

    但寒门出身且是幽州人的田豫,则是杀心很重。

    他觉得胡虏惯来反复无常、毫无信誉可言,绝不可令其坐大。魏国当扶弱抑强、分化离间,让胡虏部落相互残杀、一直保持着式微的状态才是双方和善的基础。

    若是一个部落有了崛起的苗头,不管是塞外的也好,已然成为魏国附庸的也罢,都应该给予打击,将危险扼杀于摇篮中。

    步度根如今是很弱小,但不代表着他不想日后恢复强盛的实力。

    所以,田豫来到了并州,也意味着魏国将他部落未来崛起的希望给加上了一道枷锁。

    更莫说他是檀石槐之后。

    以田豫的作风,定会对他严加防范。

    甚至会处心积虑的坐等机会,将他变成魏国号令与分化塞外鲜卑部落的傀儡!

    因为在田豫的理念中,没有威胁的鲜卑单于才是好单于;一直势弱而仰魏国鼻息、偶尔可予取予求的附庸才是好附庸。

    故而,步度根觉得轲比能那句“疏不间亲”很对。

    且待并州刺史毕轨葬送了数千兵马后,他就更没有选择了——换成魏国其他边将,或许只将这些死难将士的仇恨记在轲比能头上,但若是田豫嘛.他可不会认为步度根无辜!

    只要有了机会,定会将此番仇恨给寻回来!

    毕竟,哪个幽州边郡男儿,对鲜卑不是积累了数代人的刻骨仇恨呢?

    一番口干舌燥的说罢。

    夏侯和拿起案几上的酒盏润了润喉,才继续说道。

    “六兄,鲜卑之患,自前朝以来便凶炽,今彼虽不及昔日强盛,然我魏国亦需重兵防范蜀吴入寇,可谓彼此皆难以倾力一战也。是故六兄若入宫请缨随征,在天子问策之际,切不可口出灭鲜卑之壮言,以免给予他人攻讦六兄言过其实的口实。且在毕刺史的前车之鉴当前,令陛下对不擅边事之人心有芥蒂,六兄不曾往来过并州,不若偶做一句‘欲随田太守讨不臣’之言,或会让陛下心安,进而允了六兄随征之请。”

    这点我当然知道!

    在魏国没有大一统之前,怎么可能有国力再现卫霍之功!

    又或者说,就算魏国实现大一统了,在没有一段时间的修养生息恢复国力之前,擅自出塞远征漠北,那不过是重蹈昔日汉灵帝时三路伐鲜卑的覆辙罢了。

    “此事我晓得的,义权无需嘱咐。”

    轻轻颔首,夏侯惠莞尔而道,“陛下既然以田太守经营并州,自是将以他为主,我安敢妄言置喙邪?”

    “那就好。”

    闻言,夏侯和悄然松了口气。

    也不再言国事,且此时天色已晚城门早就落锁宵禁了,便也宿在了小宅中,与夏侯惠谈些家常琐碎。

    翌日,晌午过后。

    估摸着天子曹叡东堂署政时间的夏侯惠,前来司马门叩阙求见。

    但他才刚来到城门口,还未请值守甲士通传的时候,一个早就恭候许久的小侍宦便小趋步来到跟前,躬身行礼而道,“陛下知夏侯将军今日来觐见,故令我在此等候,还请将军随我入禁内。”

    噫!

    天子料定了我来?

    看来,我汲汲营营于功绩之心是朝野人尽皆知了~

    略微讶然了下的夏侯惠,心中叹了声才含笑缓声道,“好,有劳。”

    一路无话,至崇华后殿。

    去履,垂头拱手小趋步而入,刚想大礼参拜,却被位在上首的天子曹叡给抢了先,“哈,稚权至矣!莫多礼,且入座。”

    言罢,且又拊掌对着下首在座的蒋济戏言了句,“蒋卿,愿赌服输,今日出宫后莫忘了将玉石送来与朕。”

    拿我是否入宫作赌约?

    看来,天子今日的心情不错。

    不出意外的话,应是对伐轲比能之事已有计较吧了?

    心中暗忖着,夏侯惠行大礼参拜后起身,在入座之前也不忘给对面的蒋济行礼致意。

    对此,蒋济含笑颔首,然后拱手对天子而道,“陛下之明见,老臣自是不及。只是老臣贪鄙,舍不得玉石,故而欲与陛下再作赌约。老臣窃以为,稚权此番叩阙,必是为求随征鲜卑贼子而来。”

    “哈哈哈~~”

    闻言,天子曹叡纵声大笑。

    且还摇头以手指着蒋济佯怒指摘着,“蒋卿属实贪鄙也!”

    而落座在侧的夏侯惠,看到嬉笑同乐的这一幕,当即就明了了曹叡与蒋济的赌戏。

    无非,是曹叡一时兴起,以他今日是否来叩阙与蒋济作赌,而蒋济明知他会来,但也不拂天子之兴,故意允之;然后再趁势将赌注给讨要回来。

    以这种人情练达,令天子愈发开怀。

    由此可见,蒋济备受曹叡的恩宠信重,缘由可不止于自身的才学,更因为是深谙奉君之道。

    若日后我归来洛阳任职了,也得多注意观察下这些老臣的行举。

    就当夏侯惠正在心中自省着,笑罢了的天子曹叡便作言道,“稚权入宫,想必是知晓了并州之事,却是不知,稚权有何见策?”

    “回陛下,惠并无见策。”

    连忙直身作礼的夏侯惠,朗声而道,“惠此番觐见,实如蒋护军所料,为求得以从征鲜卑贼子而来。”言罢顿了顿,又想起夏侯和的嘱咐,便紧着加了句,“先前陛下已有决策,以田太守经营并州之事。惠不曾往来并州,若能遂愿从征,自是依陛下之命行事、以田太守之见作策,不敢擅专与妄言也。”(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