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欧阳戎的提醒,儒服小女冠从枕头上跳起。
她背手身后,在床榻上小大人似的,踱步数圈,然后坐在床边,摆晃小短腿,手撑下巴,独自发呆了会儿。
妙思忽而吐槽道:
“不过那个姓元的,虽有文气斐然,可是小气巴巴的,平日写诗作词什么的,都悄摸摸的,也不知道为啥,就和做贼似的,难道是防本仙姑偷吃?哼,真没礼貌。”
欧阳戎忍俊不禁。
不过少倾,他面上也浮现出思索之色……
翌日一早。
欧阳戎先把妙思送去了浔阳王府。
小墨精化身为一根残缺的墨条,被他塞进袖子中携带外出,一路走街穿巷,最后送至了谢令姜的闺院。
在一间厢院中,他找到了“染病请假”的元怀民。
“很显然,赏景。”
欧阳戎点了点头。
若没猜错,这一包绿豆糕还是叶薇睐亲手做的,是元怀民前几日去槐叶巷宅邸蹭饭时,顺手牵羊,给顺走的。
从王府离开,欧阳戎先是喊来的六郎,日常问了下是否有雪中烛和那一群越女的动向。
元怀民闻言,脸色顿时动容,不过手上速度丝毫没有受到耽搁,趁着欧阳戎上来前,收起了那一包绿豆糕。
欧阳戎准备过几天再来接她回去。
此院已成废墟,人非物也非。
燕六郎牵来汇报,最后结果,当然是没有消息,龙城阿青那边,也是风平浪静。
对于欧阳戎的始乱终弃,妙思表达了强烈抗议与沉痛谴责。
“额,怀民兄坐那么高干嘛?”
“没什么跑这么高发呆。”欧阳戎点点头:“嗯,有大诗人的风范了。”
毕竟小师妹本身就很有说服力。
就知道这老小子是偷懒请假。
站在门口的欧阳戎轻笑一声,走进院子中。
“怀民兄在看什么呢?”
“怀民兄频频请假,嗯,这不是担心真客死他乡了吗,特来察看,以防万一,方便收尸。”
欧阳戎瞧了眼,面色如常。
“赏景为何不出城赏。”
不找到她们,或者确定她们出城,欧阳戎有些寝食难安。
元怀民手边有几卷杂书,拎着一壶黄酒,膝盖上放了一包由手帕包裹的糕点。
前段日子,在他的监督下,元怀民兢兢业业的上值,这两天想必是悄悄合计了一下,发现这个月俸禄够用了,于是就立马请假摆烂,坚决不浪费一次请假机会。
“没什么。”
上次在陈旧小院,欧阳戎和容真说的没错,元大司马确实住在此院附近。
欧阳戎又一次来到了陈旧小院的遗址。
余光扫到好友这番小动作,欧阳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相比于某位穷官清官,谢令姜那边的伙食营养,妙思还是很信得过的。
欧阳戎一边认真说着,一边卷起袖子,身手敏捷的登上假山,走到元怀民身边坐下。
“看来确实病的不轻。”
看着自若走入院中的欧阳戎,原本登高远眺、满脸嘘唏元怀民放下酒壶,忧愁的叹了口气:
“良翰兄怎么来了。”
反正他已经制成一枚红黑符箓保底,暂时用不上她帮忙。
“难得良翰兄如此照顾……”
欧阳戎假装没有看见,坐下之后,随手拿起元怀民手边的基本杂书翻了翻,同时,他眼睛循着元怀民的目光看向了远处湖景。
“没钱,我院内景色。”
还是让这小墨精先辅助小师妹翻书破境吧。
只见元怀民并不在屋内老实待着,而是爬上了院内池塘中的一座假山上,他一脸胡渣的遥望远景。
但是当欧阳戎甩了甩清风两袖,表示在王府和小师妹那里,每天吃的翰雷墨条,要多少有多少后,儒服小女冠飞速变脸,喜笑颜开起来。
欧阳戎在废墟转悠了圈,转身去往距离此地不远处、一座名为承天寺的开在闹市的寺庙。
于此同时,他抬起那只酒壶晃悠了下,里面还有一点黄酒,便没有藏。
一刻钟后,欧阳戎整装待发,再度出门,离开江州大堂,他去往了星子坊。
正堂内,欧阳戎眯眼想了想,缓缓转头看向属于某位江州司马的空荡荡座位。
元怀民顿时苦笑:“大半年做不出一首诗词的大诗人?”
欧阳戎摇头:“这叫厚积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元怀民不禁看向欧阳戎,少顷,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还是良翰兄懂我。”
欧阳戎突然食指指向院外远处一座占地面积不小的湖泊,问道;
“这是什么湖?还有点大。”
眼前这座湖泊,处于这座承天寺内,距离元怀民所住的院子不远。
或者说,这座承天寺的厢房与大殿,大都围绕着这座湖泊修建。
只见此湖泊水面平静,在阳光下反射波光粼粼的湖光,宛若巨龙鳞片一般,煞是好看。
特别是湖中心,似乎存在一处凸起的石基,正好有一座亭子坐落在这湖中央。
“湖曰星子。”元怀民解释起来:“说起来,星子坊的得名,也源自于它。”
“哦?还有这事。”
元怀民如数家珍道:
“听本地人说,古时候,天上有一颗星辰从天而降落在此地,砸了个坑,于是日积月累形成此湖,古时的浔阳百姓傍水而居,逐渐形成了现在的闹市城区。
“嗯,这应该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据地方志记载,在某个朝代,当时湖心的‘星子石’还被开采送去过京师,作为祥瑞进献,都是老黄历了。
“眼下湖里还有没有星子石不知道,但是此湖倒是成了浔阳十景之一。说起来,这座承天寺,也算是处于星子坊老城区的中心位置了,年代有悠久,满是江南古刹之风。”
元怀民点头夸赞起来。
欧阳戎笑道:
“怀民兄就这么点房租,还能租到这种好地方,有湖有景,确实不错。”
被揭老底,元怀民脸色有些尴尬。
这承天寺的房租便宜肯定是有原因的。要是有闲钱能选,谁会住这里,和秃驴一起挤?
不过自夸自擂就自夸自擂吧,苦中作乐也是一种豁达开朗的本事不是?
他脸皮厚,很快神情收敛,悠然自得的仰头饮酒。
“良翰兄要不要来一口?”
欧阳戎不客气的伸手,元怀民顿时苦起了脸:
“只有一点了,我刚刚就客气问问,良翰兄不是不怎么喝这玩意吗。”
千杯不倒的欧阳戎不理,抢过酒壶,抿了口,才递还给了他。
不过嘴里的话,却一点也不饶人:
“刚刚进来时,还以为元司马是在怀恋好友李正炎、杜书清他们呢。”
元怀民提起酒壶的手掌顿住。
在欧阳戎的注视下,他叹了口气:
“不是这事,個人有个人的命数,那边的事,我早已不管了。”
“哦?元司马也听说了?”
“嗯,早上斋院打饭的小僧都津津乐道呢,听说前线战事,匡复军那边好像不利,洪州城都没守下来。”
欧阳戎面色平静,陇袖摸了摸袖中的一份最新线报。
等会儿还要去医署那边见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最近的浔阳线报还有征讨大军的前线战报,都是他送去给容真浏览。
最近前线传来的好消息,秦竞溱拿下了洪州城,蔡勤、滕王等溃军退败,撤离洪州地界,正去北上的李正炎匡复大军汇合。
而且听今早的线报说,秦恒作为前军先锋好像也立了不少功劳……
欧阳戎朝摇头感慨的元怀民直接道:
“秦老将军乃当世名将,拿下洪州城只是时间问题,没什么好意外的,真正决战还在后面呢,等李正炎的主力来,不来一场双方正面主力的决战,此战暂难停歇。
“不过,现在丢了作为桥头堡的洪州城,李正炎那边麻烦不小啊。”
元怀民不禁多看了两眼他:
“良翰兄就这么放心秦老将军……额,也是,记得当初这位秦老将军在城里时,连刺史的面子都不给,所有人一概不见,但是后面唯独专门见了良翰你,一起吃饭来着。
“看来当时也是相谈甚欢,难怪良翰兄最近在江州大堂好像都不怎么过多去问或者担忧前线之事了,而是放心埋头,处理东林大佛那边,欸。”
欧阳戎不置可否,反问一句:
“怀民兄不是说,要作一首名动天下的诗词吗,最近进度如何,天天小本子上写写写,可有灵感?”
元怀民表情迷糊,醉醺醺问:“有这事?良翰兄从哪里听来的。”
从哪听来的?你上回在槐叶巷蹭饭的时候,当着婶娘还有薇睐等一众小丫头的面拍胸膛自己说的。
欧阳戎嘴角扯了下,不理这装糊涂的家伙。
“欧阳长史,以前我很狂妄,用朋友的话说,就是恃才傲物。”
“然后呢。”
“然后就是挨了老天爷的一顿毒打。”
“合理。”
“其实浔阳城也挺好的,虽然没有长安的繁华,但是也没有那种浮躁喧嚣,能让人静下心想很多事情。”
“比如?”
“比如我一直想收集整理读过或做过的诗文,以前只是想想,现在反而有大把时间去做了。
“再比如,给冬梅画副图,或撰写一本草堂记,去浅聊一些在浔阳见过的特色园林景观,以前市面上好像没有这类书……
“还比如,研究研究莲花净土宗的佛理,以前在长安时我痴迷禅宗,现在发现莲宗亦有可取之处,上个月与大慧高僧善导聊了聊,不愧是护国高僧……”
元怀民啰啰嗦嗦,欧阳戎默默听着,也不催促。
少顷,日上三竿,欧阳戎看了眼嘴皮子干了的好友,先告辞离开。
元怀民看着这位俊朗长史离去的背影,独自坐了会儿,少顷,微微叹气。
他摸了摸怀里某本黄皮小册子,然后重新掏出绿豆糕布包,捻起一颗仰头准备丢入嘴里。
下一霎那,下方有一道身影返回,元怀民只觉得面前一阵风拂过,旋即两手一空,糕点没了。
元怀民愣愣低头看去。
“早上忘吃早膳了,多谢怀民兄的酒水糕点。”
某人摆手离去,嘴里似是咀嚼某物,含糊不清。
“……”元怀民。
半个时辰后,欧阳戎带着最新线报,来到了医署。
房门虚掩,他径自推开,走进病房。
里屋床榻上不见容真身影。
他转头一瞧。
只见某位冰冷冷宫装少女正站在窗台边,沐着上午的金黄太阳,似是养病无聊,她手里提着一只水壶,浇灌一盆不知名小白菊。
“女史大人能下床了?”
欧阳戎好奇走去。
容真转过身,狭长眸子睫毛低垂,一点眸光星芒打量着他。
欧阳戎这时才瞧见她手边原来有一副新拐杖,看来还是行动不便。
容真看了眼他,又看了眼房门,微微皱眉。
似是对欧阳戎的自来熟进屋,并不恭敬敲门的行为有些不满。
欧阳戎状若未察,伸手做出虚扶动作:
“女史大人小心点。”
容真冷脸,没有说话,淡然摆摆手,示意他让开,然后撑着拐杖走向了屋中央的桌子。
欧阳戎见状,掏出一份线报,迎了上去。
就在这时,容真的绣鞋突然被绊了下,身子往前一歪。
欧阳戎下意识伸手,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他伸手动作突然慢了半拍,甚至还往回缩了下,导致佳人没有狗血的落入怀里,而是……
“啊”的一声,她上半身撞在欧阳戎右大腿上,还下意识的抓住了它。
容真整个姿势就像弯腰抱住他的大腿一样。
而且,从欧阳戎的视角低头看去,隐隐看见容真后颈上被宫装衣领挡住的肚兜儿细绳。
是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紫色肚兜儿,竟然穿回去了……某人不动声色想到。
而此刻,二人之间的姿势实在古怪。
一男一女,一站一跪,后者还抱着前者大腿。
屋内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