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九、一点阻碍

  卫少奇的话语,让大堂陷入短暂沉默。
  “好。”
  林诚微笑颔首。
  王冷然也长松一口气。
  林诚不动声色问:
  “陆运?”
  卫少奇轻轻点头:
  “自然陆运。其实在林兄过来前,欧阳良翰修浔阳石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秘密运送了,陆运有些慢,还要保证隐蔽,在路上已经走了很久。
  “后面林兄与欧阳良翰争夺建造权的事,也没有影响到佛首运送。
  “目前这件事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此乃父王的安排,本公子也是在出京前才得知,可见父王之谨慎。”
  卫少奇眯眼,压低嗓音道来:
  “眼下浔阳城内,只有咱们三人知道,抵达浔阳城前,不可让其他人先知,特别是浔阳王府那边,另外,也得防备其它反卫势力……”
  一边说话,他一边眼神注视林诚与王冷然。
  话里话外意思很简单,现在就只有他们三人知道,一旦泄露出去,自然容易锁定源头。
  林诚、王冷然对视一眼,皆正色答应。
  “明白。”
  “三公子请放心。”
  就在三人准备更深入秘议之际,门外走廊上,跑来一位亲信官吏,在门槛外抱拳禀告:
  “王大人,林大人,青羊横街还有几家人没搬走,影响到了施工队的进度,下面施工队的人请示您们,该怎么办。”
  卫少奇皱眉。
  “拆迁的事,你们怎么还没弄好?”
  王冷然见三公子不满,顿觉失了面子,面色不虞的质问亲信小吏:
  “你们是怎么处置的?青羊横街那边不是让你们协助裴会长、沈掌柜去谈吗,难道他们俩拿不出钱?”
  “不是,听裴会长那边说,这一家人情况有些复杂……”
  “复杂?怎么复杂?养他们不就是干这事的?”王冷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走,咱们去看看吧。”林诚突然站起身来,脸色冷静,朝门外走去。
  卫少奇与王冷然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
  “他娘的,什么垃圾堆里的老东西,好说歹说都不听,她那几个儿子也是饭桶废物,做不了主,他娘的,真晦气,再叽叽歪歪,小心老子今夜把她套袋沉江!”
  “沈副会长消消气,毕竟是大买卖,得耐心点,眼下不仅全城的人,还有洛阳那边,不少人盯着呢,切勿心急。”
  “他娘的,加上这户姓汪的,距离腾出林公子在地图上圈画的造像区域,还剩几户人家?”
  青羊横街外,一辆奢华马车内,沈炳强脸色恼火的问,坐在对面的裴十三娘正闭目养神,轻声开口:
  “十三家。”
  “青羊横街在承天寺的背面,林公子圈画的位置,承天寺已经全部让出,倒是老实,不过就是这青羊横街最麻烦,住户很多,鱼龙混杂,得一家一家说服。
  “现在能剩下十三家钉子户,已经是很不错成果了。

 

  “这十三家,有漫天要价的,有犹犹豫豫摇摆的,也有跟风报价的,还有汪氏这家一样,祖宅为由,家中长辈不想走的,还有一户更奇葩,说是此宅风水好,不能拆去……弄的妾身只能找几个风水大师,帮忙吹风……”
  “操,真麻烦!也就裴会长你有耐心和这些屁民聊。”
  “没办法,谁叫妾身是劳碌命呢,大伙都是同乡,赏面子跟来,妾身得带着大伙一起赚钱才是……”
  裴十三娘揉了揉眉,语气也满是无奈。
  “这倒也是。”
  沈炳强抱胸,轻哼点头,转而又问:
  “现在怎么办,这汪家的情况不像一时半会能解决的……”
  裴十三娘欲语,这时,门外有小厮跑来报告。
  车内二人闻言微微一愣,赶忙下车。
  这一回,不仅裴十三娘,连蛮横霸道的沈炳强都表情严肃起来,跟在裴十三娘后面,一起颇为恭敬下车。
  二人去往街道口,迎面撞到林诚、卫少奇、王冷然,快步上前迎接。
  “卫公子、林公子、王大人……您们怎么大驾光临,特别林公子、王大人都还是大忙人,哎呀,妾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卫少奇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了她:
  “这边什么情况直接说,本公子没空留太久。”
  裴十三娘、沈炳强赶忙介绍起来,林诚一边听,一边转头看向这条青羊横街。
  东林大佛的新选址,林诚提议挑在了承天寺星子湖附近。
  其中有大片承天寺的闲置客院,不过星子坊本就人员密集,还是难免占据一部分居民区。
  这条青羊横街,就是其中典型,共住有一百来户人家……
  时间紧要,必须让他们在一旬之内全部迁走,推翻民宅重建。
  不过在此之前,林诚、王冷然把说服这些房东的事情,交给了裴十三娘、沈炳强等人,派了几位官员代表官府,配合他们唱双簧。
  相比外来者林诚,还有身居高位不问民生的王冷然,他们更了解星子坊,懂得如何与这些房东老百姓打交道。
  至于这些扬商们为何乖乖听话,当然是林诚、王冷然手中掌握有他们想要的权柄,能给他们在星子坊其它地方的兼并土地行为,一路通行。
  此刻,裴十三娘、沈炳强一边将卫少奇、林诚等人往巷子里引,一边恭敬介绍道:
  “这户人家姓汪,汪老爷子走的早,只留下遗孀汪氏,与三子一女,三子皆已婚,一女也已经出嫁。
  “这汪家其实还算宽裕,除了这处青羊横街的老宅子外,大儿子、二儿子各在星子坊其它地方有房产,已经成家,平里日不回来。
  “第三子最小,还在读书,是州学士子,和汪氏住在一起。
  “听汪家长子说,汪氏最近两年腿脚不利索,老眼昏花,而且好像还神神叨叨,经常半夜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唠叨,也不知道和谁说话。

 

  “两个儿子便让她常住在青羊横街的老宅子里,由正读书的三儿子和夫家住在附近的小女儿照顾。
  “汪老妇人平常也是在家中吃斋念佛,毕竟离东林寺也近……”
  走在前面的卫少奇不耐烦挥手:  
  “好了,别啰嗦,本公子对这家人怎么过的没兴趣,直接说事。”
  裴十三娘点头,言简意赅:
  “拆迁此宅,其它三個儿子倒是已经松口,唯独老夫人汪氏不同意,就是不搬走,咱们也不好强来……”
  “你们钱没给够?”
  “不是,钱当然到位了,事关陛下的大事,还有三位大人的期望,妾身在此处当然不敢抠抠嗖嗖的讲价像星子坊其它地方那样。”
  裴十三娘面露难色:“汪家长子、二子对这笔钱都没什么不满意的,也在帮忙劝老夫人,但老夫人就是倔强不走,还胡言乱语,妾身过去怎么劝也没用,甚至都搭不上话……”
  少顷,众人在一处颇为陈旧的大宅院前停步。
  林诚瞧了瞧它的位置,轻轻颔首。此宅确实位置紧要,挡在了造像的路上,必须得拆,绕都绕不过去。
  王冷然冷哼,语气吐露出不满:
  “承天寺里面,已经率先开建了,人已招齐,马上就要延伸至青羊横街这边,不可能再停下来等你们这一点点阻碍,不能再拖,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处理,一旬之内务必搞定。”
  “是是是。”
  裴十三娘当即捣蒜般点头,她又凝眉想了想,小声问:
  “卫公子,王大人、林公子,您们都来了,要不屈尊一下,进去看看,也劝一劝老夫人,说不得见到三位大人体恤爱民的尊容,老夫人会动容感化……”
  王冷然等人脚步纹丝不动。
  天上正下着细细簌簌的小雨,雨幕在秋风中微微倾斜,一场秋雨一场寒。
  有高大侍卫分别给他们三人打伞。
  卫少奇冷眼,站在伞下,背手独立,静静等待结果。
  对于裴十三娘的建议,置若罔闻,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王冷然则是侧身斜眼,注视着正恭敬低头、半个身子被秋雨淋湿的裴十三娘。
  裴十三娘余光还看见,这位王刺史随后还移开目光,瞥了眼汪宅被打湿的泥泞旧木门槛。
  他面无表情,似是在对她说:
  养你们是干嘛的?这种刁民贱事,也配让本官和公子们抬鞋进门?
  林诚同样不语,不过却转头打量起了汪宅的位置。他不时看一眼正在火热施工的承天寺方向,心里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三人的冷漠旁观,使气氛有些尴尬冷场。
  裴十三娘强笑了笑,准备出口缓和气氛。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小吏匆匆来报:
  “刺史大人,林大人,浔阳王来了,还有世子……别驾大人,正往这边来。”
  众人第一时间,都愣了下。

  “这两位爷过来干嘛?”王冷然皱眉不解。
  小吏哈腰,低声解释:
  “好像是过来考察下造像事宜,王爷和别驾大人本来在承天寺里逛的,不过听说青羊横街的拆迁之事有些不顺,要来看看情况,代替陛下体恤下民情。”
  闻言,卫少奇、林诚三人交换了下目光。
  卫少奇轻笑一声:
  “这江南安抚使倒是当的尽职尽责啊。”
  此言一出,除了点头讥笑的王冷然外,裴十三娘、沈炳强等人纷纷噤声,不敢插嘴这种纷争。
  王冷然收敛笑容,皱眉看向林诚:“此举何意。”
  林诚从汪宅处收回目光,轻声说:
  “趁机表个态吧,好让远在京城的圣人知道,他们也是配合圣人造像之事的,是为圣人分忧。而不是不管不顾星子坊大佛这边。”
  “还以为他们和欧阳良翰一样骨头硬呢。”
  王冷然嘀咕了声,转头说:
  “知道了,走,和本官一起过去接人。”
  “刺史大人小心路滑……”小吏连忙跑前方带路。
  林诚等人目送王冷然的背手身影暂时离开。
  站在汪宅前的林诚,突然转头问道:
  “此宅的地契产权具体归谁?”
  沈炳强抢在微愣的裴十三娘前面搭话道:
  “汪家老头子死后,宅子产权归三个儿子所有,所以俺们最初就是和这三个儿子谈的,都同意了,可惜老夫人就是不答应,现在三子都犹犹豫豫的了。
  “不过所幸,其中也有聪明人,另外咱们给的也多,汪家长子、二子让咱们稍等,他们再劝劝。
  “汪家二子还悄悄说,实在不行,就先把老夫人接去他们那里住一段时间,咱们趁机把宅子拆了,先生米煮成熟饭再说,老人家他们来哄。”
  林诚闻言,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裴十三娘与沈炳强。
  他脸色平静的拍了拍裴、沈二人的肩膀。
  裴十三娘与沈炳强本以为这位以精妙手段代替了欧阳长史的林公子会发话,再说上几句,交他们如何处置。
  没曾想,林诚直接抽回了手,转过头,不拖泥带水的迈进了身后沾有泥巴的汪宅门槛内。他一向一尘不染的雪白衣摆顿时沾脏了点。
  裴十三娘、沈炳强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疑惑,下一霎那,就已经迟钝的听到身后街道上传来的隐约脚步声和谈话声。
  正是王冷然,带着浔阳王离闲、世子兼江州别驾离大郎赶来。
  一直旁观的卫少奇突然笑了下,也上前,笑着拍了拍裴十三娘、沈炳强二人的肩膀,他没多说什么,似是一切不在言中。
  卫少奇转身离开,回避离闲父子。汪宅门外,只留下了裴十三娘、沈炳强二人,独自领会着什么。
  汪宅内。
  抢在浔阳王父子之前、率先进门安抚的林诚,被几位汪家男丁恭敬迎进一间睡觉、礼佛两用的老旧佛堂卧室。
  他朝卧室床榻上的一位白发苍苍老妇人温声打了个招呼:
  “老夫人晨安,鄙人林诚,江南督造右副使,代替陛下前来造像,听闻……”
  呆坐的白发苍苍老妇人,先是脸色疑惑片刻,忽而,她满脸喜色:
  “什么?汪郎,汪郎是伱吗?你终于回来看老身了,老身没白在这里等你,给你念佛祈福,汪郎快坐快坐,你怎么还年轻,老身都等白头了,莫要嫌弃老身……”
  身后的汪家几子脸色无奈。
  林诚压住抽搐嘴角,微笑不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