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小戎 作品

二百二十、历经四朝的剑胚

  竹林风已停。

  有重新背匣的麻衣汉子守在窗边,庐舍内几人放心畅聊起来。

  「本月十五,剑出炉吗,这不就是后日了?呵,可本公子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卫少玄喝了口茶,望向窗外西边,面上露出寻思之色,嘴上呢喃:

  「话说那座剑炉是什么样子?能锻造出一口举世无双的鼎剑?

  「翻遍青史,也才寥寥数口的存在啊,传闻还涉及某些虚无缥缈的气运,是历次鼎争之祸源。」

  「卫公子……」

  柳子安脸色有些为难道:

  「那位老先生的性子您应该也知道些,在铸剑未成之前,老先生不太喜欢外人打扰,脾气不好。

  「在下与亡兄虽然与之相处这么久,但这些年来,每一回前去剑炉,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挑选时间。」

  柳子安露出感慨表情,摇了摇头,转而正色道:

  「况且当初也有过约法三章……」

  「放心吧。」

  卫少玄笑眯眯打断道:

  「约法三章的规矩本公子懂,剑未出炉前,本公子与义父不会前去打扰。

  「待十五剑成,天现异象,本公子会与义父一起登门取剑。」

  柳子安笑了下,点头。

  卫少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语气悠悠,笑道:

  「况且,就在眼皮子底下,我义父在,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你说是吧,柳家主?」

  柳子安笑容颇为自然,连忙点头,看了看微笑的卫少玄,又看了看窗边一声不吭的丘神机。

  丘神机抱胸,冷眼注视柳子安。

  柳子安笑脸以对,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心中却暗暗凛然。

  刚刚丘神机的出手,让柳子安深刻感受到了上品练气士的可怖威压。

  九品、八品,是为下品练气士。

  七品、六品,是为中品练气士。

  五品、四品,是为上品练气士。

  再往上,被称为天品,已经不属于讨论的范围了,是早已遗失的传说品阶。

  就像大周、大乾的一品、二品官职一样,仅是虚设荣誉,甚至无多少官员能生前获得。

  在某些古籍中,天品练气士被称为神州天人。

  若说当世的上品练气士,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个个都是有数的存在,那么神州天人就是连「首」都没有……

  说回来,别看最弱的上品练气士与最强的中品练气士只有一品之隔,但后者甚至无法破开前者的护体真气。

  除非使用鼎剑,直接无视练气士的真气屏障。

  就在柳子安被丘神机注视的里衫浸湿、后背凉飕飕,胡思乱想之际。

  卫少玄多默默放下茶杯,身子向前微倾,卷起袖子,右手提起东林寺特产的毛尖茶的茶壶,给柳子安亲自倒上一杯茶:

  「那剩下这两日,就劳烦柳家主辛苦帮忙照看下剑炉那边了。」

  柳子安屁股离开凳面,脸色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两手捧起卫少玄倒茶的茶杯,用力点头:

  「卫公子这是什么话?此乃在下与柳家的分内之事,定不负卫公子厚望。」

  卫少玄忽然道:

  「欸,可惜你那位兄长走的早,没有活到今日,一起观剑出世。

  「老实说,我父王还挺欣赏你兄长柳子文的为人处世的,曾夸赞他是识时务之俊杰,十几年来待在江州龙城县是屈才了的,应当为我魏王府所用,一起忠心侍奉圣上。

  「只可惜,汝兄这么意外的就走了,真是令人惋惜…()…」

  卫少玄边叹息说着,边一眨不眨的打量柳子安的表情。

  柳子安闻言,两眼圈微红,手抬了又放下,犹豫了下终究没用袖子擦抹眼角,

  「亡兄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结果却因太过磊落,被那歹人趁机所害,岂可休也!」

  这位继承家主位的柳家二少闭目深呼吸一口气,昂首憋下眼眶泪水,语气依旧有点藏不住的哽咽:

  「不过魏王殿下、卫公子请放心,亡兄生前便一直敬慕魏王风采,理解并敬佩卫氏作为,时常向我们两位弟弟念叨,谨记魏王叮嘱。

  「敦敦教诲犹在耳旁,兄终弟及,铸剑之事,我柳子安代表柳家,义不容辞。」

  庐舍内外,卫少玄、丘神机、栗老板默默打量着这个声情并茂、满脸的锦服青年。

  三人交换眼神,一时间没有作声。

  话语顿了顿,柳子安语气斩钉截铁,攥着袖子,忠心诚恳道:

  「若是在下不慎也出意外,被那卑鄙歹人所害,在下还有三弟子麟,依旧可以为卫氏尽忠!」

  卫少玄微微挑眉,没有在意后面那些话,而是好奇问道:

  「柳家主所说,残害汝兄的卑鄙歹人是……」

  「欧阳良翰!」

  柳子安正气凛然,铁口断言:

  「不是此子,还能是谁!卫公子不信可去调查,那死士刺客,就是受过他所建赈灾营的恩惠,还有那一日当街发生的细节……」

  「唔原来如此。」

  卫少玄微微点头,没有再问。

  他喝了口茶,突然道:

  「要不要本公子帮汝兄报仇?」

  顿了下,点点头道:

  「举手之劳。

  「可以取到剑后,用来饮血祭剑,趁着异常天象,洪水混乱,干点事情不难,正好也顺道。」

  卫少玄似是随意语气。

  「这……」柳子安脸色犹豫,状似为难。

  「怎么,是嫌夜长梦多,剑出炉前,这两日就动手除人?倒也不是不行,义父可以代劳。

  「不过那正人君子的名头确实太盛,陛下都要留情三分,不过,可以安排一个因公殉职的荣誉死法……」

  柳子安表情收敛,似是有所决断,摇摇头道:

  「卫公子,杀兄之仇,不共戴天,岂有他人代劳的道理,卫公子与丘先生不必劳烦出手,让在下来,早有安排!

  「哼,这欧阳良翰,不但卑鄙杀害在下爱兄,还借折翼渠之事压榨柳家,在下这些时日虚与委蛇,他还得势不饶人,嘴脸丑恶,简直欺辱至极!真当我柳氏无男儿?」

  柳子安瞪目恨恨,咬牙切齿:

  「待到十五那日,我要他身败名裂,十倍奉还!」

  这番差点冒出眼睛的熊熊怒火,瞧着不太像是假的。

  「柳家主倒是挺会隐忍的。」

  卫少玄微微一笑,语气似不在意道:

  「那行,柳家主来吧。」

  窗边,丘神机微微偏头,看了一眼脸色风轻云淡的卫少玄。

  瞧不出什么端倪。

  但是丘神机却是知道,就算柳子安不去报仇,卫少玄也会突然出手,顺手收拾此人。

  原因很简单。

  稍微有些看不顺眼。

  没错,看不顺眼,仅此而已。

  欧阳良翰此前就住在「苏府」隔壁,应当是与离闲一家走的颇近,从上一回此子在女官妙真面前、硬保下离闲一家就可以看出来了。

  说不得,还是被苏府招揽的幕僚。

  这两日,丘神()机与卫少玄经常访问苏府,没怎见到离裹儿,都是被离闲与离大郎应付喝茶,也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离裹儿的反应显得有些爱答不理,不过卫少玄并不急,偶尔还从苏府丫鬟嘴里闲聊套话。

  虽然卫少玄从始至终都没有打听到,类似欧阳良翰与离裹儿交往过近、或欧阳良翰频繁接近离裹儿的八卦消息。

  一点也没有。

  欧阳良翰与离裹儿像是没什么交情。

  但是。

  欧阳良翰毕竟皮囊不赖,进士出身,放在长安洛阳都算是年轻俊杰了,更何况还是在这江南道一隅的「乡下地方」,且还有县令身份,尚未婚娶,光环自然不少。

  而离裹儿容颜绝色,还有「家道中落」的际遇,惹人怜爱,同样待字闺中,又青春妙龄,正是少女容易思春爱慕的花季。

  二者又郎才女貌的,很难让人不朝暗生情愫、郎情妾意的狗血方向联想,嗯,在才子佳人里,这种干柴烈火,哪怕擦肩而过的相遇一次,都可能点燃。

  哪怕并没有什么证据。

  可卫少玄依旧有点不舒服,看欧阳戎有点不顺眼。

  再加上不久前,他还在那个不靠谱的善导主持那儿,整了两根晦气姻缘签,自然心情不太好……

  可是这些,卫少玄偏又不会说出口,毕竟他是魏王之子,是要成为执剑人扬名天下的天之骄子,是要做大事之人,岂能在这些路人蝼蚁身上花费太多功夫,岂不显得他目光短浅、斤斤计较?

  所以柳子安一提出、把欧阳良翰交给他来,卫少玄便丝毫不争,泰然自若。

  这些年纪轻轻就颇为深沉的心思城府,丘神机皆看在眼里,虽然还显得有些稚嫩,但方向没错,这位魏王府的座上宾目露些许欣赏之色。

  庐舍内,安静了会儿。

  这时,柳子安忽道:

  「不过,在下此次前来,除禀告之外,还需卫公子帮个忙。」

  「讲。」

  柳子安压低嗓音:

  「可否让栗老板帮忙,调集一些人手,在下怕十五那日,恐有变故。」

  卫少玄看了眼柳子安一眼:

  「准了。」

  随后,卫少玄又询问了柳子安一些事,少顷,密议散场。

  锦服青年病怏怏的脸上露出喜色,跟着波斯商人一齐退下,离开了庐舍,消失在竹林中。

  二人走远后,庐舍内只剩坐茶几旁低头喝茶的卫少玄,与窗边观景的丘神机。

  「义父觉得,柳子安这人如何?」卫少玄忽问。

  「有心思。」丘神机淡道。

  「有小心思很正常。」卫少玄面色如常,「说不得他阿兄之事,就是其一……」

  他转过头,面朝西边蝴蝶溪西岸方向,微微叹气:

  「不过我不太管这些,只要别在不该有小心思的地方起小心思就行,否则到时候就把他心挖出来瞧瞧,心眼有这么大吗。」

  丘神机颔首:「六郎知道留神就好。」

  「义父,这口剑,终于要出来了,父王准备了十几年啊……」

  卫少玄低头揉了把脸,抬头改为一副灿烂笑容:

  「今日那根签晦气归晦气,放在此剑上,倒是颇为应景。

  「害女红者也……呵,辛苦女红者,不是罗衣人。

  「义父,你数数,此口鼎剑,自剑胚起,已历经四朝!

  「南朝,随朝,大乾,大周!

  「将近百年沉浮,终于即将剑成,获遇良主,还有比这更传奇的吗?这不是天下练气士喜欢口言的「神话」是什么?」

  丘神机轻轻摇头:

  ()「可能并不是四朝。」

  「是何意思?」

  卫少玄脸色好奇:

  「我曾翻阅魏王府密库中的文册,了解些曲折,上面记载说……最初是百年前的南朝皇室与北朝大随兵锋相对,南北对峙。

  「南朝皇室自知势弱,不知从何处求来一口新「鼎」,又寻到龙城世代相传的铸剑师家族——龙城眉家,倾尽南国物力,于蝴蝶溪西岸开炉、铸造鼎剑。

  「只可惜,北朝大随速度更快,竟已倾尽练气士之力,率先铸好一口鼎剑,此剑当时取名「文帝」,还未被后来的大乾太宗改名「文皇帝」……最后,大随铁骑南下,又携鼎剑之威……南朝,亡。

  「时任元帅的随疯帝,于蝴蝶溪西岸的未熄炉火之中,发现了这一口鼎剑之胚。

  「后来,尝到「文皇」滋味的随疯帝二世即位,特令龙城眉家,炉火不熄,继续铸造鼎剑,当时南北刚刚一统,虽人心思定,但百废待兴。

  「随疯帝为了南下铸剑,调集天下资源、劳命伤财的凿穿大运河,贯穿南北,又利用大运河再次抽调天下大量人力物力运至蝴蝶溪,投入西岸那一座座热火朝天的剑炉中……

  「再加上各种暴政天灾,结局当然不言而喻,随疯帝依旧疯狂铸剑,孤注一掷,欲要用这口鼎剑和「文帝」一起,彻底镇压天下义士,结果不知是否真有命数,鼎剑迟迟未成,群雄却已并起,大随也随之丢失天命。

  「再然后,就是大乾的太宗文皇帝上马出征平定天下,立国后,下令离氏子孙,终乾一朝,不许再劳命伤财铸造鼎剑……

  「不过,那一口历经四朝的剑胚,兜兜转转,百转千回,被当年侥幸逃过疯帝屠杀的眉家子孙藏纳,在剑铺营生凋零的龙城县隐姓埋名,开了间名曰古越的小剑铺。

  「最后,那柳家的柳子文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鼎剑秘辛,巧计接管了古越剑铺,覆灭了坚持不再开炉铸鼎剑的眉家,从而得来了一口即将成形的剑胚。

  「而且这柳子文,竟还寻来一位继承眉家衣钵、且与眉家反目的铸剑师,于是有了筹码,找上咱们卫氏合作,调集海量资源,打着古越剑铺的幌子,秘密开炉铸造鼎剑……

  「十几年啊,义父,纵使有咱们卫氏输血都要十几年,可想而知,当初随疯帝铸剑有多么疯狂,当真是倾尽天下之力。」

  「义父,这不是历经四朝是什么。」

  卫少玄顿了顿,悠哉喝了口茶,玩笑说:

  「咱们现在大周,是新朝,和大乾什么的不太熟,两家人。」

  丘神机依旧摇摇头,眯眼轻声:

  「丘家祖上,有先人曾是随朝部将,恰好当年就在疯帝麾下,军功官至车骑将军……所以有些隐秘之事流传子孙。

  「当年,那位随疯帝手里曾有两口剑胚,在蝴蝶溪西岸开炉铸剑之时,被盗窃了一口,所以眼下这口将成的剑胚,并不一定是南朝皇室留下的……

  「这里面是一笔糊涂账。」

  卫少玄脸色一愣。

  本书用的就是「随」,不是错别字。历史上最初也本该是「随」,后来隋文帝变「随」为「隋」,造了个字。另外,咳咳,小戎是在写轻,可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