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鸽牌巧克力 作品

029 死亡一梦(中)

  罗彬瀚认识周妤的时间,差不多和认识周雨一样长。

  不过毕竟是隔壁班级的女生,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他们两人间的交集,主要就在于分别是周雨的哥们和青梅。

  罗彬瀚一直以来,都深觉这两人恐怕要有点什么。名字相近,气质相投,家庭也熟悉的漂亮女性,迟早要戳破一层窗户纸,从朋友变成情侣关系。为了避嫌,也是秉持“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从高中开始,他就时常要绕着这两位走。

  事实上他对周妤没有太多好感,诚然她是个美女,但并非罗彬瀚喜好的类型,双方的爱好也鲜少重叠。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周妤平日里表现出的性格,并非真实的本性。尤其每次在周雨面前,她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总像蕴着某种隐意。

  不过,无论他对周妤观感如何,至少有一点前提,那就是他并不希望对方真的出事。

  但就在半年前的普通某一天,周妤失踪了。没有留言,没有征兆,只是在同学聚会后语气平常地说:“我坐地铁回去。”

  然后她便人间蒸发了。从她住处的监控录像显示,那一晚她并没有回家。其后的三天也没有出现。

  当时,周雨即将研究生毕业,计划攻读医学博士。这桩意外同时摧毁了他的事业和生活。他扔下论文与答辩,不顾一切地寻找着失踪的她。罗彬瀚陪着他一起去做了笔录。不止警方,还有民间渠道、私人机构,乃至于罗彬瀚老爹那边的特殊门路。千方百计地搜寻了一个月,仍旧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妤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高中时代,她在同性中并不很受欢迎,能互相保持联络的友人寥寥无几。几通电话,就能够轻松排除她寄宿在朋友家的可能。

  亲属方面,周妤的祖籍并不在梨海市,而是随着当画家的父亲一起迁来的。父系三代单传,父亲死后就没有别的近亲在世了。

  至于母系的情况则完全不详,似乎在周妤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家出走。至此,也基本排除了周妤躲藏在亲戚家中的可能——话又说回来,她本来也没有任何要躲避的理由。

  剩下的那最糟糕的猜想,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变得真实可信。三个月过去后,罗彬瀚虽然一个字也没对周雨提起,心中却认定周妤已经遭遇不测。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与周妤外形相符的尸体始终没有出现。

  不肯接受现实的周雨开始将搜索范围扩大到邻市,罗彬瀚则因私事而无暇抽身。就这样又过去了三个月,直到他从周父的电话里得知周雨入院。

  仅仅分别三个月的时间,一向冷静的友人竟然崩溃至此,唯一说得通的理由就是周妤了。

  但是,事隔半年之久,周妤始终杳无音讯。如果没有外因刺激,周雨没有理由会在这时选择自杀。在见到周雨本人以前,这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的一点。

  “我梦到了周妤。”

  病床上的友人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说:“我梦见她在一个叫米根竹的城市里。她在那里的大学念书,还和一个姓张的女孩关系很好。”

  罗彬瀚闻言苦笑了一下:“你是精神压力太大吧?”

  周雨只是平静地摇头:“那不是单纯的梦。”

  “周妤早就大学毕业了,不还是你的校友吗?她有没有姓张的朋友你最清楚,那个城市我也听都没听过。”

  罗彬瀚说完这番话,从衣袋里拿出手机:“那三个字怎么写的?我给你搜搜看……你看,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吧?这好歹是个城市,再小也能从网上搜到吧?”

  如他所说,这个古怪的名字在网上搜不出任何对应物。

  但是面对这一证据,周雨却仍然摇头不已。罗彬瀚还想再加劝说,又怕刺激对方的精神,只好转移话题道:“这些先不说了,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的身体情况,累了就睡吧。”

  周雨摇头说:“我没事……这件事说来话长,下次我再说吧。”

  虽然没到危及性命的程度,周雨的割腕行为还是导致了大量失血和轻度休克,再加上情绪不稳定,他被要求住院两个月以上。不过这家私立医院的院长本来就是周父的同学,如果周雨提出回家疗养,多半也会通融。

  对周雨提前出院的想法,罗彬瀚早有预料。拿手术刀的人自己躺到了病床上,想必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还不等他想出几句玩笑话,周雨又问道:“你母亲那边怎么样了?”

  罗彬瀚摆手道:“也就那样。我妈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吗?她和那新老公生的女儿,四舍五入算我妹吧,脾气跟我妈差不多。本事是一点没学会,找个男友还是个飞车党,去那儿成天就是给她擦屁股,没意思……反正我妈这病没得根治,就这么吊养着吧,那丫头片子也该寄宿读书了,气不着她老人家。”

  提起他家的破事,周雨也露出一点同情的笑容来。

  说来或许是某种缘分,两人各方面的条件虽然都天差地远,却唯独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那就是在童年时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这种缺失既让两人在小学生的社交圈里格格不入,也使他们在升入初中后迅速成为了朋友。

  但和周雨车祸丧母的情况不同,罗彬瀚双亲健在。尽管他的母亲因丈夫出轨而婚姻破裂,从此专注律师事业,但她并没有忘记管教儿子,不如说是用军事化的手段管理了。

  相对的,身为连锁酒吧老总的父亲似乎就抱定主意要补偿儿子,除了每月解决儿子的信用卡债务以外,从不过问罗彬瀚的行踪。

  如此冰火两重天的教育模式,使罗彬瀚形成了一种在周雨眼中堪称滑稽的条件反射:平时油嘴滑舌热情开朗的状态模仿自父亲,但是一旦女方有所表示,他就会像母亲站在身后似的,忙不迭抱头逃窜而去。学生时代的罗彬瀚在女生中有着轻浮不靠谱的风评,但他实际上非但没有交往过女友,甚至连异性的手都不碰。

  形成这样矛盾而可怜的局面,他的父母都功不可没。

  两人每次见面,难免要谈一谈作为律界风云人物的罗母,从她的空闲情况,就能大概推知罗彬瀚接下来一段日子过得是舒服还是悲惨。此刻周雨虽然身在病床,也仍旧按照标准流程进行谈话。

  最后,罗彬瀚看了看手腕上的机械表,站起身向周雨道别。

  “……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个傻逼等着我对付呢。等你出院了,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他走出病房,带上房门以前,最后看了一眼对方的模样。

  他看到周雨脸上又显露那种怔怔的、仿佛灵魂已逝的茫然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