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右布政使办公书房里,沐英拿起小刀就要对叶青给朱元璋写的奏疏动手。
可刀尖刚要触碰到蜡封之时,他又突然停止了动作。
晨光透过纸窗,挥洒在沐英的脸上。
只见他在眉眼微挑一瞬之后,就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就把小刀放在了桌子上。
“我这是怎么了?”
“想我沐英,英雄一世,怎么能干这种令人不耻的勾当?”
“......”
可也就在他想到这里之时,他又突然有了想拿起小刀的冲动,就好像有那么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要求他干这种,在他看来令人不齿的勾当。
要不是他意志坚定,他就真的这么干了!
其实,这也不怪沐英!
只因为叶青在干这件嚣张无比的事情之时,表现得实在是太自信了。
沐英虽然相比于徐达这种老油条,算是年轻后生,但在综合能力上,也绝对不比蓝玉差。
甚至在很多方面,还要远超蓝玉。
要知道他除了是从小被朱元璋和马皇后带大的以外,还是太子朱标的启蒙老师。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也没能在叶青的脸上,看到一点吹牛的迹象。
那种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自信,就好像他完全可以肯定,这件事情的未来,一定会如他所愿一般。
甚至可以说,朱元璋会按照他的意愿,来批阅这两道奏疏。
当然,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他叶青的表情和眼神,看起来像这么回事而已。
“可到底是怎样的人,才有这样的自信与从容呢?”
“只有两种人!”
“第一种,那便是他真的有布局未来,料事如神的本事!”
“第二种,那便是不论多坏的结果,他都欣然接受,这种人也可以自信无比的说大话!”
“可这件事的坏结果,只有一种,那便是砍头都算陛下慈悲!”
“他真就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
想到这里,沐英就想到了叶青身边的沈婉儿和俩丫鬟,真就是随便拿一个出来,都对得起‘绝色佳人’四个字。
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个相当得力,且忠诚无比的助手。
一个完全可以抱着美人,心安理得的享受别人的劳动成果的人,会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只怕恨不得长生不老还差不多!
沐英只是往这个方向那么一琢磨,瞬间就否决了叶青是第二种人的可能!
可他刚否决第二种可能,就又觉得第一种可能,是那么的不可能!
想到这里,沐英就再次看着眼前的两道奏疏。
“我就不信了,陛下看到我的奏疏之后,会原谅他这所谓的口误。”
“我更不信陛下不仅原谅这所谓的口误,还要允许他‘迁都’!”
“......”
终于,沐英的道德底线,最终还是战胜了他的好奇心。
他叫来驿兵长之后,就把两道奏疏交给他道:“把这两道奏疏,全部亲手交到御书房去。”
“是,沐帅!”
驿兵长包袱上背之后,就赶紧离开了此地。
沐英并没有要求驿兵长六百里加急,因为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就没办法六百里加急。
甚至可以说相比于走陆路,水路与陆路结合的方案,才是最佳的方案。
即便是一个人轻装简从,水路和陆路全部给予最优的方案和赶路资源,也要七天的时间。
他不仅没有要求驿兵长赶路时间,也没有要求驿兵长面呈皇帝。
原因无他,
只因为驿兵长根本就没办法面呈皇帝。
就算是叶青和沐英这种,有着秘奏直达特权的人所派出的人,也只能是越过中书省,送到御书房值侍人员的手里。
皇帝信任他们,但绝对不会完全信任他们派来的人!
驿兵长离开之后,沐英的副将就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他只是对沐英说了一句悄悄话,沐英就直接坐不住了!
“你说什么?”
“布政使衙门,被人包围了?”
副将点头道:“不错,这些人的行事作风,像极了锦衣卫。”
沐英听到这里,也是心中稍有不安。
他从来没有想过,朱元璋的锦衣卫,会安插在他的身边。
他知道朱元璋生性多疑,但从来没有想过,
会把耳目放在他的身边来。
关键是朱元璋放在别家的锦衣卫,也就是那么一两个而已,可放在他这里的锦衣卫,却直接变成了‘包围’?
想到这里,沐英一时间又觉得不对头。
“带本帅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副将点了点头之后,就和沐英一起换上便装,从后门离开了布政使衙门。
沐英的眼里,后门对面的作坊门口,看门的大爷,并没有看自家的大门,而是时不时的瞟向布政使衙门的后门。
沐英和副将都是沙场淬炼出来的人,虽然不是毛骧这种吃专业情报饭的,但他们的侦查与反侦查能力,也不是一般的锦衣卫可比的。
也因此,他们完全可以肯定,这个时不时瞟布政使衙门后门的大爷,一定是被人派来监视他们的人。
“沐帅,像这样的人还有很多,真就是把我们包围了。”
“要不要逮捕他们?”
沐英摇了摇头道:“先别打草惊蛇,都带我去看看。”
很快,他们就开始沿着布政使衙门走一圈。
在此期间,他们发现了很多这样的人,譬如卖糖葫芦的人,手上有常年握刀的老茧,街上摆摊卖货的人,眼睛时不时的看衙门,眼里还有军人才有的精光。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军人,是真正杀过人的军人!
不仅如此,他们还被这种人给挑衅过!
两个穿着本地民族服饰,说着四川话的儿郎,在和他们擦肩而过之时,就顺走了他们身上的物件。
一个被顺走了钱袋子,一个被顺走了玉佩。
等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俩本地儿郎又突然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弟兄,啷个嫩额(怎么这么)不小心哟!”
“东西落了都不晓得哟!”
“......”
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就是一副拾金不昧的本地热心人的样子,以至于身着便装的他们,只有就这么着了。
可二人离开之时,还对他们抛了个,尽是挑衅之色的‘媚眼’!
副将暗自咬牙道:“沐帅,他们是故意的,故意挑衅我们,故意告诉我们,他们的存在。”
“他们的方法很像锦衣卫,要不是他们之前也故意这么挑衅我们,我们还发现不了他们呢!”
沐英目光深沉道:“所有,他们只是像极了锦衣卫,但却绝对不是锦衣卫。”
副将不解道:“沐帅,你就这么肯定?”
沐英太了解朱元璋了,也太了解锦衣卫了。
沐英严肃而坚定的说道:“哪有外派锦衣卫,故意让人知道他们的存在的?”
副将一听这话,也是当即恍然大悟,只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
想到这里,副将又不解道:“像极了锦衣卫,又不是锦衣卫,还故意告诉我们,他们的存在?”
“那他们是什么人,又到底是谁派来的,谁又敢挑衅您?”
沐英听着这番话,脑子里当即就有了两个组织的名字,一个是他打过交道的‘元朝探马军司’,一个则是传说中的,锦衣卫的师父‘雁门特工大队’!
王保保虽然已经臣服,北元也已经可以宣告,成为了大明的牧场,但这并不代表‘元朝探马军司’就不复存在。
这顶多只能代表‘元朝探马军司,北元支部’,不复存在而已!
要知道元益宗脱古思帖木儿,现在还逃亡在外,不见踪迹,仍然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不仅如此,元梁王巴匝剌瓦尔密,现在还牢牢的控制着云南。
元益宗有可能已经逃到了云南,也有可能早已流亡在外,但不论怎样,元梁王巴匝剌瓦尔密都在云南竖着‘元朝’的大旗!
所以,这些人也可能是元梁王麾下的,‘元朝探马军司,梁王支部’!
可沐英刚想到这里,就完全否决了这个猜想。
四川与云南交界,元梁王也盯着四川这块肥肉,巴不得拿下四川,从而进取中原,再兴大元。
所以,沐英来到这里之时,就找朱元璋要了不少的锦衣卫骨干。
可以说他沐英从京城带来的底牌班子,就是由锦衣卫骨干、军中斥候、军中精兵组成。
之所以如此精挑细选,那是因为他也要像叶青在雁门之时一样,不让元梁王的人,从四川活着带回一点军事情报。
在如此紧张的敌对情况下,元梁王的探马,只有可能被他们的人想办法抓住,但绝对不会主动
挑衅,故意暴露。
元梁王的人不可能,朱元璋的人就更不可能了!
想到这里,沐英当即就想到了,并未随叶青一起入府的那些,从宁波府带来的精兵!
“叶大人来时,带了多少人来?”
副将回道:“叶大人来时,是燕王殿下接待的,好像说带了一千来号人呢!”
“一个文官,竟然敢带一千人?”
“还真有点孟尝君,食客三千的意思......”
沐英听到这里,也是心中暗自猜测道:“难道,是他叶青的特工大队?”
副将的眼里,沐英直接就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沐英的脑子里就有了一副,布政使衙门及其周边的‘立体建模图’。
而叶青所住的客房院子,就在布政使衙门的某处。
与此同时,布政使衙门四周的高地建筑之中,相应位置,也已经被他进行了标注。
只要在那些位置上安排好人,既可以精准暗杀叶青,也可以时刻保护叶青,让叶青免受来自衙门各地的威胁。
“跟我走!”
副将的眼里,沐英眼睛一睁,只是撂下一句话,就自顾自的向前而去。
二人一路前行,真就是在他在脑子所标注的地方,发现了目光尖锐的人。
这些人依旧不怕被沐英发现,甚至还在擦肩而过之时,用手指提示他看向更高的屋顶。
他们向屋顶之上看去,竟然看见了时刻瞄准他们的弓弩和火铳。
“这些人到底谁的人啊?”
“他们竟然敢......”
副将看着这一幕,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沐英看着这一幕,眼里也是有了不少的惊骇之色,但更多的还是赞许之色。
“我知道他们是谁的人了。”
“行了,我们走,就当从来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不久之后,沐英就来到了叶青被软禁的小院。
他看见叶青坐在那里怡然自得的煮茶,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直接就坐在了叶青的茶台对面,自来熟一般的讨茶喝。
叶青也不介意,直接大方的把一只茶盏,推到沐英的面前。
沐英笑着点了点头的同时,还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这是茶道之礼,名为‘叩手礼’,也就是对方倒茶之时,用手指敲桌子以表示感谢的意思。
这是喝茶有一种礼数,在别人给自己倒茶时,把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自然弯曲,以两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茶道中人称其为‘屈指代跪’!
叶青看着这一幕,也是淡笑着点头道:“沐帅不愧是一代儒将,居然还懂得这礼数。”
沐英也是淡笑着说道:“那得看对谁,一般人还不配给我倒茶呢!”
“本帅承认,你确实是有些本事,竟然让你的人,把这里包围了。”
“本帅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怕不怕死啊?”
“说你怕死吧,你连‘迁都’这样的话都敢说!”
“说你不怕死吧,你还安排人在外围把你保护得如此周到,甚至还为了让我知道,你有人保护,用如此巧妙的方式告诉我,你是有人保护的人!”
叶青只是淡然一笑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沐帅既然如此懂茶,何不多饮几杯?”
说着,叶青又给沐英续上一杯茶。
沐英品茶之后,也是给了诸多内行的评价。
紧接着,沐英又继续追问道:“叶大人,你到底是怕死,还是不怕死呢?”
“我真的有些看不懂你了!”
沐英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明明是叶青的对手,现在却又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最起码,他愿意在喝叶青的茶之时,行这么一个‘叩手礼’。
或许真如叶青所说,他们都是所谓的‘聪明人’吧!
也就在沐英如此思索之时,叶青又立即开口道:“我既怕死,又不怕死!”
沐英看着叶青这严谨认真的样子,也是瞬间就来了兴趣。
“说说看,怎么讲?”
沐英饶有兴致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