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下阿铭 作品

第55章 来自朝廷的怒火(上)

就在石承三人悠哉游哉地在司徒庄园里闲逛的时候,魏国太子下榻的驿馆内却是另外一副景象。

萧承和本人并不和石承三人住在同一驿馆当中,他下榻的驿馆是离圣地稍远一些的如春驿馆,从今天一大清早开始,驿馆的掌柜便火急火燎地将所有当值和轮休的伙计都召集起来,无他,只因掌柜大清早的就接到了霏露城衙的急令,命驿馆诸人尽快洒扫驿馆及庭院,朝廷的特使将在今日正午来此传诏。

“掌柜的,今天要来啥客人啊,这么一大早的就把俺叫过来。”一个皮肤黝黑的雨林裔雇工在自己的雇主面前用带着浓浓口音的官话抱怨道。

“别多问,做事就是,又不会少了你工钱!”掌柜用带有一丝轻蔑的眼神瞪了那个伙计一眼,随后将有些复杂忧虑的目光投向楼上。

能被官府选为太子下榻的客栈,足见如春驿馆的掌柜人脉背景并不简单,因此,掌柜的也算是个消息灵通之人,同时很清楚官场上的一些不成文规矩。

“听说昨日遗世塔那边出了大事,仅仅相隔一天,京城就派特使来此急脚传诏,哎,只怕太子爷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啊……”

掌柜对此忧心忡忡,身为正统寒月人的他对如今重新上台未久的河东党人已经失望至极,这才执政一年未满,涌入边境的雨林洲移民、乌烟瘴气的开明经义等问题便接踵而至,更不用说河东党人上台前所承诺的改善财计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帝国各地该不景气还是不景气,朝堂诸公对于互扔弹章的兴趣似乎远大于升斗小民的喜怒哀乐。

正是因此,掌柜的对萧承和这位太子爷寄予了厚望,不希望看到他身陷囹圄。众人皆知,当今魏皇膝下三子,唯有太子爷有人君之相。二皇子才干出众但为人阴骘,至于四皇子……

好吧,不管是谁,都不会把弱智放在储君的考虑当中。

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掌柜的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地看向门口,却发现来者并非朝廷的特使,而是太子爷在岭南的临时副手米泽津。

“学士。”掌柜的轻轻舒口气,脸上换上礼貌的笑容。

米泽津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他急匆匆地来到柜台前,还未站定便开口问道:“殿下今日可有外出?”

“太子爷用完早膳后便一直在屋中歇息。”

“好。”米泽津点头,也顾不得什么通报的礼仪了,径直快步上楼,往萧承和的房间而去。

“殿下,臣米泽津来了。”

“米学士请进吧,门没有锁。”

米泽津仔细地看看左右,确认走廊上除了把守的卫士外并无其他闲杂人等,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殿下。”米泽津进屋时,看到萧承和正握着一块传音石,若有所思,他快步走到萧承和对面的椅子处坐下,“殿下,时间紧迫,老臣就开门见山,长话短说了。”

“臣听到一些消息,陛下在得知遗世塔血案后,大发雷霆,昨日下午便召集重臣密谈,朝中诸公对您,似乎也有微词,几位为您说话的大臣,被陛下当场狠狠训斥了一番。”

萧承和的脸上古井无波,少刻,才扯出一抹苦笑,“此事本宫早有预料。遗世塔祭典乃帝国大典之一,我萧承和无能,忝为东宫太子,一没有顺利操办祭典,二没有为朝廷找到那件东西,父皇雷霆震怒,本就理所应当。”

“此事责任本宫会一力担下,与尔等无关。”

“殿下!”米泽津加重了声音,“老臣并非希图推卸自己身上的责任,方才说的话,是希望殿下明白,此番过责,可非殿下禁足于东宫,或削禄罚俸便能抵消的啊!”

“方才老臣在京中好友传来密信,言宗人府那边,昨夜已经在秘密讨论东宫易主的安排了啊!”

此言一出,整个房间内静得连落一根针都清晰可闻。米泽津紧盯着萧承和的面容,却惊讶地发现对方仍然风平浪静。萧承和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手中紧握着传音石,沉默不语。

米泽津也不再说话了,因为是否要听一听自己的建议,这个抉择的选择权在萧承和的手上。

良久,房间内依然静得可怕。

正当米泽津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萧承和的声音终于在对面幽幽响起。

“米学士。”萧承和的身影看上去似是有些疲惫,“本宫年幼之时,母后便染上疫疾离我而去,从小到大,我与两个弟弟一直都是分开生活,平日里能见到的亲人,唯有父皇了。”

说到这里,此前一直面无表情的萧承和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了。

“殿下……”

萧承和轻轻抬手,示意米泽津不要打断自己,“本宫知道,皇家与世间任何家庭,都大不相同,皇家的肩上,扛着的乃是社稷之责,故虽父皇对我自幼严厉,本宫心中亦能明了父皇的苦心……但本宫心底里也一直期盼着,期盼着自己的努力,能够换来一次父皇的笑容,哪怕本宫实在不成器,也希望起码能让父皇看见我的努力,能让父皇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那样,为自己的儿子欣慰一次,可是……”

“殿下……”

“学士。您说,父皇是不是,真的,从来就没喜欢过我。”萧承和苦笑着抬头,与米泽津对视。

“殿下。”米泽津连忙站起,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宅心仁厚,志存高远,陛下怎会对殿下没有乔梓【注1】之情呢?只是殿下身为储君,责任重大,故陛下身为当世明君,自然会对殿下有诸多期望要求罢了。”

见萧承和沉默不语,米泽津再劝道:“殿下,眼下虽然情势危急,但若要打消陛下怒气,其实只需殿下给出一个说法,而眼下,正好有一个绝佳的说法,能够帮助殿下度过这次危机。”

“绝佳的说法?”

米泽津点头,稍微凑近了一些,低声道:“殿下可还记得,此前曾有人对燃灯剑会发出匿名威胁。”

萧承和双眸骤凝,“学士的意思是……”

“殿下应该已经想到了。”米泽津沉声说道,“殿下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在特使到来时上报朝廷,此事乃契塔探子所为!”

“不可!”出乎米泽津意料,萧承和想也没想,便怫然起身,拒绝了他的提议,“大国之间岂可随意启衅!更遑论我大魏和契塔人在南荒已处于剑拔弩张之势,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你我同为大魏子民,怎可将一己之私凌驾于帝国命运之上!”

“殿下!”米泽津傻了眼,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毕竟在他自己心底里,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计了。

“米学士如果没有别的方案,那便不必再劝了。”萧承和的目光重新坚毅起来,“本宫意已决,本宫会在特使面前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不会牵连尔等,但要让本宫拿我大魏的国运开玩笑,那却是绝无可能!”

米泽津叹了口气,只好不再言语,他对太子的脾性也是多少有些了解,知道他一旦下了决心,便不会轻易回头。

就这样,二人在屋内对坐,漫长的沉默不知道维持了多久,终于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

一名卫士在门外焦急地汇报道:“殿下,陛下谕旨已到,还请殿下出来接旨。”

“殿下,您真的……”米泽津愁眉苦脸地抬起头,似乎还想要做一下最后的努力。

萧承和仍然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此时的他反倒是多了一份释然,他利落地站起身,轻轻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服冠冕,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

注1:古代有以乔木象征父道刚直,梓木象征子性柔承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