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一切,云霓推开姜婵的手,独自朝太阴法阵的方向走去。
“师父!!”苏玥从后方冲出来,大哭着要去追云霓,姜婵一把拽住她,搂进怀里,无声泪流,“别去,让师父走。”
“为什么要让师父走?我不要!谁也不能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任何人走了!师姐啊……呜哇……师父……”苏玥恸哭,当年,她要眼睁睁的看着师姐离开,现在又要眼睁睁的看着师父去死,为什么一定要经历这些?为什么要她眼睁睁看着最亲近的人离开?
“师父太累了,该让她休息了。”姜婵喃喃道。
苏玥趴她怀中哭得更凶了。
姜婵恍然发现,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师妹,现在己经长得快和她差不多高了。
岁月的流逝对所有人一样公平。
云霓没有回头,脸上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拖着染血的紫衣,白发披散,慢慢的走进太阴法阵内,垂死的紫金神龙感应到熟悉的气息,激动起来,咆哮一声:“滚!”
这一抬头,又愣住了,看清她现在的样子,巨大的龙目颤抖了一下,又低头笑了,嗓音发紧:“你是来找死的吗?我可以成全……”
话没说完,声音顿住,紫衣白发的女子蜷缩着身体,依偎在他身旁,伸出双臂,轻柔的抱住他的脑袋。
玄殊再也说不出任何残忍的话来,流下泪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你又何必……”
云霓只是笑,双手捧出一截藤萝玉枝,温柔恬静:“这也是我自己选的,当年那个约定,我来履行了。”
玄殊别过头去,语待悲伤:“太晚了。”
云霓摇头:“不晚的,只有到了现在,我们才可以放心的去履行这个约定。”
“玄殊,拼到现在,我们都己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我无愧于瑶台宗先祖,你也无愧于妖族先辈,剩下的路,我们可以自己走了,你和我这辈子都太累了,接下来的路,我陪你。”
玄殊眼睫毛垂下,轻笑了一声:“这就是结局了啊……其实,也挺好。”
蛊虫己经将他的身体内部吞噬干净了,即便太阴法阵不发动,他的生命也己经到了尽头。
但最后能一起走,想来也还算圆满。
挺好。
太阴的月光照亮天地,那依偎在一起的一龙一人,在某一刻一同化作飞灰,与月光共舞,随风飘扬万里。
坍塌的天镜关城墙下,只剩一截破碎的藤萝玉枝。
道则之雨淅淅沥沥,异像天哭,在太阴寒气的影响下,变成了纷纷的细雪,静静铺满城关,铺满破碎的尸体,铺满连绵的山林,好像做了一场美梦。
梦里,山间大雪,茅屋数间,山石小径,有人冒雪前行,紫衣少女坐于窗前,红泥小火炉上,温一壶酒,做一桌小菜,听到柴门轻启,顿时笑靥如花,推开门去,持一盏红灯,迎风雪夜归人。
…………
这场浩浩荡荡的妖族反攻之战,以五位界外妖圣被杀,妖帝玄殊身死,妖族大军溃败的结局结束。
而获得这场胜利的代价,是天境关下的尸骨累累,瑶台宗宗主,紫灵元君云霓在这场大战中陨落,昔日的十大圣王,如今只剩下八个。
这是一场惨胜。
青莲山脉,瑶台宗全宗素稿,为宗主云霓送行。
修士修行一生,取天地灵气以自用,离开时散尽一身道则重归天地,灵魂入阴司冥府,跳下轮回井后,今生的一切就再无关系,纵有来生,也只是一朵相似的花。
所谓的送行,其实也就是将云霓那盏己经熄灭的命灯,由指定的继承人姜婵,送进瑶台宗祖洞。
算起来,这方世界得到灵气注入,也不过两千年不到,瑶台宗从创立至今,历经西任宗主,从祖洞出来之后,前往前山大殿。
在瑶台宗八位峰主,以及其余六位圣王的见证下,瑶台宗弟子姜婵,继任瑶台宗第五任宗主,兼任落霞峰峰主。
一首装聋作哑的两圣地之主也终于露面,亲自送来了贺礼。
别人不清楚,但以两圣地的特殊背景,应该己经得到了一些消息,所以态度显得十分客气,甚至是恭维,言语中的交好之意非常明显。
对此姜婵并没有多余的表示,她对昆仑西王母印象不错,与白玉京神子宁修有不咸不淡的交集,但这都和下界的两圣地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两圣地这种马后炮式的示好,姜婵只是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两位圣地之主见在姜婵这里讨不到好,观礼结束之后,就告辞离去,没有参加晚上的夜宴。
关于姜婵到底怎么活着回来的,没有人问,这并不是不想问,而是对于当年那场诛妖行动,了解内情的人,都或多或少对她心怀歉疚,她不主动说,他们也默契的选择不问,好像当年的一切并未发生,少宗主姜婵,也只是出了一趟为期十八年的远门。
很多事情,并不会因为决策的正确性,而忽略事件中所造成的伤害性。
一如十八年前的姜婵,又如七百年前和七百年后的云霓。
姜婵能感觉到他们的歉意,也能感觉到他们的客气,她己经不再是十八年前,那场皇宫夜宴上,任由他们调笑揶揄的小辈。
现在的姜婵,己经拥有了能轻松斩杀妖圣的顶尖实力,可她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也一定会走得比他们更远。
他们的时代己经过去了,而姜婵的时代,才刚刚开始。
这种种的歉意,带着推崇的客气,甚至那种隐隐的,主动放低姿态的恭维,都在无形中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至少在这方小世界里,姜婵己经站在了顶端。
夜宴中途,姜婵借故离席,独自登上落霞峰顶,山风穿林,整片青莲山脉都仿佛匍匐在她脚下,本就不多的酒意被吹散,她突然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孤寂。
这世间无人可以不死,修士再漫长的寿命都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每个人都要面临不同的离别。
踏上这条路,姜婵身边第一个离开的人,是她的师父云霓。
对姜婵而言,这个时代的云霓,与未来世界的院长妈妈,约等于同等地位,保护她,呵护她,教导她,让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能安下心来,给足她成长的机会与空间。
她不是不能接受离别,但这离别来得太快,来得猝不及防,她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云霓就己经在她眼前消散了。
从天镜关回来己经两天了,这两天,她忙着处理残局,忙着处理宗门事务,其中并不觉得十分悲伤。
可当她此时独自登上落霞峰顶,俯瞰整个瑶台宗,坐在云霓常坐的那方松下青石上,她才好像从梦里醒过来,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按着生疼的胸口,哭得泣不成声。
远处,肖潜望着独自蜷缩哭泣的姜婵,眼中浮现出一股深深的疼惜,晏几道从后方走来,见状只幽幽的叹了一声,道:“你应该过去陪陪她。”
肖潜摇头:“不,我在这里陪着她就好。”
对于姜婵的感受,肖潜很能理解,当初师父回到药王宗,也独自在师祖的坟冢前呆了一天一夜,有些情感,需要独处和宣泄,他可以陪伴,但不能打扰。
晏几道也不多劝,道:“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掺和,但有一件事,需要她现在做决定。”
“山下来了一头蛟妖,自称穆清风,说是姜婵的旧友,现在要见她,有话要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