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两百一十五章 我不能
然而太寅裹挟军阵之力,不惜成本调动兵煞,一瞬间爆发的速度太过恐怖。只是须奥的工夫,已经追至鲍伯昭身后,拳起四色之光,毫不犹豫地一拳轰落!
聚兵之阵,星光四绕,兵煞混同,逆四象混元劲!
这一拳,自远不是观河台时期可比,也不是山海境那时可比。
一瞬间打破了距离的界限,直抵命门!
鲍伯昭毕竟是鲍伯昭,在此干钧一发之刻,还是做出了反应。人未回头,加持了搬山之力的赶山鞭,
却似长了眼睛一般,啸动风雷,回身怒扫!
轰!
太寅的拳头砸在鞭子上,生生砸散了搬山之力,且带着灰白的鞭身,砸到了鲍伯昭的后背!
咔嚓!
骨裂之声。
噗!
喷出的一大口鲜血之中,混合着脏腑碎片!
鲍伯昭狼狈的身影,倏忽贯成星光一线,仿佛被远穹的星楼吊住,借力疾射而远。
此术是为神仙索!
借星楼而动,乃是一等一的移动秘术。
他仍是咬着牙,继续奔逃!
午阳城在会洺府南部,往西是绍康府方向,往南是锦安府方向,自是都去不得。
他其实第一个念头是想要往北,因为重玄胜姜望所部,正在北边攻城略地,距离不算很远,且有足够的实力帮他。
但鲍家与重玄家毕竟世代政敌,很难说对方会不会见死不救。毕竟战斗中故意迟个一时半会,谁也找不出问题。于他却是生死的不同!他不能够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重玄胜的人品。
往东走是最好的选择,东边是已经易帜的奉隶府。好几支齐军正在那里冲击锦安府,与夏国边军大战。
他很容易就能拉起一支队伍来。若是可以及时搬到援军,杀回午阳。午阳城里的三万大军,或能有剩!
鲍伯昭的意图,太寅如何看不出来?
精巧地调度着军阵,一路穷追不舍,逼得其人频频转向。
以士卒气血之力支撑军阵消耗,以军阵消耗维持自身速度,而后不断地攻击!
三千人的军阵,在疾行中,不时放下一两百气血不足的士卒。
太寅自己,却始终是巅峰状态。
而鲍伯昭的状态,已是肉眼可见的颓靡下来。其人身为朔方伯嫡长子,来参与伐夏大战,身上自然是有不少保命的东西。
但是在这种残酷的逐杀里,消耗得太过迅速!
若非他在外楼境以信、德、仁、杀为道标,身怀“警钟”秘术,能够随时自警自清,这会说不定早已经自我放弃。
神仙索都已经被太寅捕捉到脉络,打断了好几次,实在是有山穷水尽之感!奇快妏敩
不过……
终于是逃到了山边!
鲍伯昭一咬牙,正要奋起反击,争一线机会,忽然听得马蹄如雷。
天目所见,一支数百人的骑军,正踏地如鼓,自远处席卷而来。打头的一人,年纪轻轻,气质不凡,
只是脸上有些麻点。
鲍仲清!
“兄长!?”鲍仲清亦是惊讶莫名,显然没有想到手握重兵的鲍伯昭,竟然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这里。
但鲍伯昭身后高空,急追不舍的那团兵煞之云,立即就给了他答案。
事实已经再清晰不过一一鲍伯昭战败,仅以身免,正在被夏军追杀!
“分开逃!”
鲍伯昭来不及解释,只怒吼一声,便折身北去。
他已是重伤之躯,仅剩一击之力。而鲍仲清绝不会是太寅的对手,更别说所部只有数百人,兵力不到太寅的三分之一,完全没有抗衡的可能。
两兄弟汇合的结果,只能是一起败亡。
倒不如各自逃散,能跑一个是一个。
“你先走!”
鲍仲清却比鲍伯昭想象的更坚决。只回了这一声,瞬间就卷起兵煞,腾上了高空,以七百三十一人的骑军兵阵,直往太寅所部撞去!
轰!
两团兵煞之云,交撞在了半空。
耗尽了气血的、被震伤震死的士卒,下饺子一般坠落。
只是一合。
鲍仲清所部死伤大半,其人自己也与其他士卒一样倒飞跌落。
“好一个兄弟情深!“
太寅当然不会手软,此次国战,夏国不知多少兄弟离散,多少父子永隔,又哪里比齐国人的感情浅?
他只将兵煞一卷,一边重整军阵,一边看向了鲍仲清,伸手遥按,便要将其了结!
轰隆隆隆!
忽然高天出现了阴影。
太寅警觉抬头,便看到一座石山压将下来!
不是什么描述形容,不是什么道术拟就,是一座真正的山!
鲍伯昭及时回身,抽干了赶山鞭,借以搬山神通之力,移山阻敌!
轰隆隆的石山压下。
灰白色的鞭影只是一闪,便已经卷起了鲍仲清,兄弟两人疾射而远。
太寅这边鼓荡兵煞之力,一手撑山,迅速将山影下的夏军士卒全部移开,而后才松手,任由此山,将鲍仲清带来的那些齐军,尽数压死!
但有这么一阵工夫,视野里已经捕捉不到鲍伯昭两人的身影。
“回军!“
兵煞瞬间散开,夏军有序撤离。
太寅没有多做纠缠。
在这场战争之中,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不能够继续浪费时间在鲍伯昭身上。
而且再追下去,也未必能有什么好结果。
鲍仲清能够出现在这里,其他齐军大概也不会远了…
反攻的号角已经由他吹响了第一声,歼灭鲍氏兄弟的军队只是第一步。
他须得抓紧时间!
轰隆隆的山影,已经丢在身后。
迎面的风刀,割得肺腑生疼。
全身上下,已不剩几块好骨头。
鲍伯昭用鞭子卷着自家一母同胞的弟弟,勉强疾飞。
他甚至于已经不太能够分得清方向,是东边么?去哪边都好,尽量远离,远离…
在午阳城里就受了重伤,又在太寅的逐杀下逃窜那么久,他早已经筋疲力尽。刚才那搬山一击,已经是最后的力量。
现在的飞逃,完全是凭借着意志在支撑。
说起来与鲍仲清的竞争…
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感情的确非常糟糕。明里暗里的争斗,不知使了多少手段。
朔方伯之爵,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地位,更关乎超凡修士自身无与伦比的力量。这种力量不可外求,
谁愿分享?
但再怎么争,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鲍仲清死,看到鲍仲清的第一个想法是让他逃就像鲍仲清刚才也是毫不犹豫地引军为他断后。
“你怎么样?"
他将光芒晦暗的赶山鞭一收,把咳血不止的鲍仲清提在手上。
此时,正疾飞过一座碧树摇翠的高山。
鲍伯昭勉强想起来,大夏方志上,这座山名为“小尖”,是个很奇怪的名字。但翻过这座山,就是奉隶府了……
“我…咳!咳!咳!"
鲍仲清在空中剧烈地咳着,鲍伯昭勉力支撑着自身,渡了一些道元过去。
“撑住。马上就到奉隶了。"
“好…咳!咳!好…咳!"
鲍伯昭咬着牙,没有再说话,玩命压榨着这具身体仅剩的力量。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突元的、剧烈的痛苦,让鲍伯昭从昏沉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他眉心的竖眸也骤然圆睁,神光亮起!
噗!
一柄匕首扎进了竖眸里!
神光黯灭,鲜血飙飞。
刀锋扎破了眼球,冲撞着颅骨。
鲍伯昭喉咙深处,响起不知是痛苦还是悲伤的声音。
噗!噗!噗!噗!噗!
这柄匕首疯狂地在鲍伯昭身上乱扎!
脸上!脖颈!胸口!心腹!
高空中兄弟两人的身形直线坠落,带着鸣呜的、哭泣般的风声,坠落在青葱碧绿、生机勃勃的小尖山。
在这个坠落的过程中,鲍仲清也根本说不清自己究竟扎了多少刀。
把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扎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破皮袋。
咕咕,咕咕,咕咕地冒着血泡。
砰!
兄弟二人,落在了山顶。
这场短暂的、亲密无间的旅程,终于是结束了。
鲍仲清从喉间发出一声长长的、难以形容的气声,松开手来,翻身躺在了鲍伯昭的尸体旁边。
他就这么仰躺着,看着天空。
旁边躺着他嫡亲兄长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们肩并肩地躺着,像儿时一样亲密。一起看云,看星,看这个世界。
夏国的天空,不如齐国晴朗,可也是很开阔的。
阳光透过云层,不偏不倚地洒落下来。
很温暖。
鲍仲清很想就此睡一觉,当然现在并不能睡。
他将挂在腰带上的、微缩的储物匣取下来,从中取出伤药,慢吞吞地服下。
因为身体的原因,这一系列的动作做得非常艰难,但有条不素。
天目神通的洞察之力,他再了解不过。所以他的身体的确也非常糟糕.但是没有关系,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
他赢得了足够的时间以及如眼下这般,阳光灿烂的未来。
他就这么躺着,搬运道元,努力化开药力,认真调理自己的伤势。
他本来什么也不想说,而且也从来都没有跟死人说话的习惯。
但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总之反正也要处理伤势。
他这样呻吟了一声,稍稍舒展了痛苦不堪的筋骨。
听到了四肢百艰难的回应。
这种痛苦,令他愈发有话可讲了。
于是他这样说道:“你比我大两岁,吃的饭都比我多很多,修为比我高也很正常吧?有本事你原地不动,等我修行两年试试?怎么就敢说你比我优秀,怎么能因为这个,就不让我袭爵了呢?”
他舒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道:“你生意做得乱七八糟,金羽凤仙花的生意,在我手里,可以打通楚国渠道,多赚不知多少道元石。在你手里,我随便叫几个人配合重玄胖子说几句,你就转手卖了。你是蠢到看不出这份生意的价值,还是单纯的傲慢呢?呵呵,跟咱们那个爹真是一脉相承,难怪他喜欢你不喜欢我。”
“我在内府境,声名不显。你在外楼境,不也被那个重玄风华踩在脚底下?怎么我就不如你?”
“明明兵法韬略,我比你强啊…兄长,你知道我比你强吗?”
“别看你搭上了重玄胖子的战略,在这次战争中风生水起。如果我有一万大军,我会做得比你好。我能在重玄胖子那里拿到更多,我比你更了解他,我也比你更了解夏国、做了更多准备可我只有一都兵马。”
“重玄胖子他爹,是重玄氏的罪人,差点毁了整个重玄家。即便如此,博望侯也给了他公平竞争的机会。重玄遵同境无敌,绝世天骄,到了齐夏战场,他和重玄胖子也是一人三千兵卒,各凭本事。“
“咱们哥俩上战场,你掌兵一万,我掌兵一千…他奶奶的够干什么?”
别人堂兄弟都能拉开了架势,摆明了车马竞争。怎么我们是亲兄弟,同一个爹,同一个妈,他们连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我呢?”
“兄长,你知不知道你很蠢啊?
“你以为重玄胖子为什么在会洛府反倒是放缓了攻势?你以为他和姜望是抢不过你?"
"会洛北部夏军的动态明显不对劲,不是出了大问题,就是有大动作,可你却沉酒于短暂的胜利,根本没能洞察危机。白白浪费了你的天目神通!“
“又或者说,你太倚仗天目,不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天目不能够看穿的!”
“我一直在等你,很认真地在等你,我告诉自己只等这一次,如果没有机会,就算了。我不会再对你动手。可你还是把机会送到了我面前”
“我知道你其实还能逃,所以我用自己拦住你……我……算了。“
鲍仲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知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借口。”
“但人需要借口让自己走下去,对吗?“
“兄长,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人的本心是不是真的那么恶毒?我一直以为,我可以坦然地接受结果的.…然而我不能、
“我不能。”
他闭上了嘴。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他要流泪。
但是他没有。
又沉默了一阵后,他坐起身来,很细致地开始处理嫡亲兄长的尸体。
肌肉、骨骼、血液、毛发…一切的一切。
用秘药将之一寸寸分解,混入泥土,混入山石,混入这宁静的小尖山。
当然不能用道术…
用道术做这些事情,很容易留下永久性的痕迹。
他平静地完成了这一切,又飞起来,来回地飞,开始处理他所能察觉到的一切痕迹一虽然这是齐夏战场,虽然鲍伯昭的死,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午阳城惨败,手下大军尽丧,主将能存活下来才是比较奇怪的更何况太寅又率军追杀了那么久….
再者说,等这场战争结束,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天地自然的规律抹去。…
虽然…
虽然有这么多的虽然。
鲍仲清还是很认真地做事。
反反复复,清理了足有十三遍痕迹。
他告诉自己,永远不要忘记,鲍伯昭是怎么死的。
永远不要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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