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人. 作品

第一百八十六章 桃之夭夭

随着光柱从玉白变成金色,某种与神元完全不同的气机勃然爆发,顷刻间挥斥天地。

无论从哪方面比较,这气息都远在寻常神元之上,以致无视远近,惊扰八方——激战正酣的横眉老祖与黑风老妖自不例外。

话说为免幸存道众再受殃及,横眉有意将老妖引离净妖废墟。

凭借瞬闪之便,六合八荒倏忽即至,二者斗法已不囿于某时某地,直至察觉那股气机,这才暂时止了干戈,不约而同吞丹服药,一边提防着对面,一边回眸远眺。

“这是?!……”黑风蹙眉纳罕。

“老妖怪。”横眉明显猜到老妖的心思,面露讥色,“尔以为要突破神境,单靠纯粹的元气便可么?”

“他门中化神等同于吾族飞升,其言下之意,破境另有猫腻?莫如趁机诈诈他。”老妖思绪如电,“能套出个说法固然最好,不成功却也无关痛痒。”

一念及此,黑风故作不屑,“哼!观你气象,同样化神不久,与老朽半斤半两,何必在此卖弄玄虚。”

“两百余年,想本尊进出过多少秘境,又历多少险阻,”横眉侃侃而谈,“自然比井底之蛙见过的天要大些。”

“多说无益,真有本事便让老朽开开眼。”

“这等激将却是拙劣了。”

“又如何?”

“也罢。多年恩怨是该有个了结了。”

“正合吾意。”

“本尊大发慈悲,便教你见识见识化神之后该往何处走。”横眉皮笑肉不笑,起手在胸前掐了个法诀,“能悟多少就看尔之造化了。”

“多谢道友赐教咯。”老妖戏谑地拱了拱手。

“大可不必;不过嘛……”

“有屁直放,毋须吞吐。”

“别悔就行。”

“哼。大言不惭。”

横眉无动于衷,只嘴角微咧,一抖擞,顿时由内而外释出金辉,似裹了件金色羽衣在身上。

其灵息随之剧变,同样瞬间跨越千山万水,荡至净妖地界,正与禁锢宠渡的金柱天各一方,好似两盏熊熊燃烧的烛火。

老祖金辉偏暗,显得浓烈。

老人的金柱则相对清淡。

乍看之下仿佛遥相呼应,实则更像赤倮倮的针锋相对,——对金柱之主无声的嘲弄与示威:你有的我也有,且远胜于你。

感此气机,且不言老妖色变,顿觉濒死之兆,当即走个瞬闪,暂避锋芒;却说常自在察之不忿,无奈叹道:“呵!不愧是天命嫡系!待遇果然远非我这等外人可比!

“想当初,老夫受命斩妖,除魔,平乱,迄今犹在布道,任劳任怨,积功累德,也才换得区区三块石头。

“他初境有余,中境未满,便有现成‘仙玉’可用。

“教如我之辈情何以堪?

“也就怪不得那么多人口服心不服了。”

腹诽一阵,自在老人收起杂念,还将心思放回宠渡身上,忽听吆喝,见一束光自老狼袖中应声射出,不由颔首暗赞,“这等见机,无愧为远古异兽。”

竟是情急之下,龙佬不顾念自身伤势,欲将桃枝维持宠渡生机。

常自在见状催功,将寂灭死意暂时荡开,乘隙在金柱上开一小孔,容桃枝射入,悬于宠渡额前三寸,经眉心将磅礴的生命之气灌入其体内,沿血脉经络运转全身,为宠渡强行续命!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万众瞩目。

倒魔派甚而因为太过惊愕,已然忘了幸灾乐祸,只目瞪口呆地看着。

而在人堆之外更远的地方,穆清夫妇与王山引颈翘首,大抵人仙在场,为示敬重,不宜神念探视,唯凭肉眼观望,奈何人山人海密不透风,终究难窥具体情势。

旁侧的落云子似有所察,侧首一瞥,将三人行径看在眼中,却懒得出言喝止,仅翻个白眼别过头去,心下冷笑连连,“尔等莫非以为,似这等非人非妖的异类,事后还能有甚活路不成?”

转念间似想起什么,落云子抬眼扫视人群,目光在某几个角落之间来回移动。

却见那些个角落里,聚集着或多或少的人马,其衣着扮相与众不同,显非万妖地界出身,而是从外地而来路经凉城、却阴差阳错卷入这场决战的云游散客。

落云子眼珠急转,“骨碌碌”计上心来,忖道:“既有师尊主持大局,此番灭宗之祸当是解了。只除魔卫道一节,那孽障仗有人仙庇护,必不肯束手伏诛。

“既然垓心人多,外围人马难窥究竟,尚未见过他当前模样,我何不趁机公示于众?

“也好借外修之口传扬开去,管教他就算今日侥幸苟得残命,遁走别处,也必沦为玄门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难觅立锥之地。”

再者,从炎窟山破印之夜到横眉现身之前,落云子五次三番苦求哀告——就差没跪下了!——均被常自在毫不留情地拒绝,难免因此对其怀恨在心。

恰横眉回归,宗主大人又底气十足了起来,哪里还怕与人仙交恶,此刻打定主意,即施展浮光掠影术,于半空铺设横幅,实时映射垓心场面,以供外间人马观览。

那光幕既大且亮,加之方位适中画面清晰,遂将宠渡骷髅般的肉身巨细无遗地曝露人前。

神照峰上一片吸气声。

余音犹存时,又被更为剧烈的呼噪所掩盖。

——嘶!……

嗡!——似群蜂齐舞。

头一阵自然源于宠渡那副可怖模样。

第二阵,则因柱内突生异变。

就在那桃枝由绿转褐,褐转灰,进而枯卷,行将衰败之际,猛地从宠渡灵台处透出一抹盎然绿光。

“好强的生机。”虬髯客惊“咦”一声,早将神念如无形的触手般伸了过去。

有道是前事不忘,故此不比先前敷衍,又估摸着金柱所能承受的极限,虬髯客催动了三成神念,入得柱内,果然无惧死意销蚀,即往宠渡罩去。

原以为无论如何都够了,没承想神念一触及宠渡肉身,竟遭莫名反弹,猛被震开来。

“这么凶,连我都插不上手?!”虬髯客满面错愕,本想动用全部神念再探,旋即作罢,因为神念再强上哪怕一成,势必压碎金柱,更别说全部了。

好在凭借先前那一刹的触碰,已清晰地感应到宠渡此刻的异状。

其肉身上汇集了两股力量。

一生。

一死。

二者截然相反,却都无比强大,令虬髯客不由忆起某次被撺掇着,随十师兄一块儿偷看大师兄与十一哥切磋的场景来。

彼时两家神通震碎虚空界壁,而自己大道未成,禁不住殃及,被余波卷入地府,直接砸塌了阎罗殿,闹得天翻地覆——甚至惊动了地藏王菩萨!若非十师兄及时赶到,怕是被地府拘走三魂七魄,打入畜生道,迄今不知多少轮回矣。

蓦然回首,那也是距今千百年前的事了!

孰料就在当下,在眼前这片贫瘠天地之一隅,竟再度感受到了当初那种“大人打架,小孩儿靠边”的荒诞不羁与无可奈何。

即以如今坚如铁石的心境,虬髯客也不免唏嘘。

与之相较,常自在更是咋舌。

君不见,只被那绿光一照,已蜷曲的枝条眼见着拉直,——仿佛血性少年酣眠醒来后伸展四肢,活动筋骨;且变得青翠欲滴,明显比原来更具活力与生气。

非止如此!

那绿枝紧接着变粗,抽芽,发枝;再变粗,发新芽……如是循环,顺着金柱一路攀援,所及之处,将氤氲在柱内的寂灭死意涤荡一空。

原本式微的残枝就此重获新生,长成一株茁壮桃树。

其叶蓁蓁,簌簌作响。

其华灼灼,次第绽放。

霎时群情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