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人去观空,直到这时张玄松才呼出一口长气,伸手一把抓住身旁的林远祥,缓缓坐在檐廊下的条栏上,“累死我啦。”
林远祥扶着他坐下,没好气地说道,“你就陪着说说话,有什么累的。”
正好这时忙完的九个小道士排着队过来,他便指着那些人说道,“看看人家,他们才累。”
张玄松扭头看去,见到九个小家伙乖巧地站成一排,顿时喃喃说不出话来。
他们从大清早过来,一直忙到现在,就没怎么休息过,相比之下,自己什么也没做,确实比不了。
倒是陈凡提着剑走过来,笑着替他解围,“三师父是心累。几十年的夙愿一朝实现,心神有些激荡很正常。”
张玄松顿时啧啧有声,抬头看向林远祥,“看看、看看,还是我徒弟了解我!”
林远祥两眼一翻,“你徒弟还是我找来的。”
张玄松两手一摊,“当时我也要去,你不是不让吗。”
林远祥视线瞟向某处,很是不以为然,“一条腿你还想到处跑?”
张玄松顿时气结。
陈凡眼看俩老头儿进入日常斗嘴时间,便不去管他们。
正好姜丽丽率先从偏殿里跑出来,小脸红扑扑的,跑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衣袖仔细打量,“你没事吧?”
陈凡看看她,再看看紧随其后的姜甜甜,张开双臂笑道,“能有什么事?这不好好的吗。”
随即将手里的剑递过去给她,“这个先放后面的方丈室,回头我做个剑鞘套上,以后就是朝阳观的掌门佩剑。”
方丈这个词本来在古代神话中,是指海上三大仙山之一的方丈、寓意为神仙居住的地方,后来被道教借用,成为道教十方丛林中最高领导者的称呼。
倒是主持才是汉传佛教的专有名词,本义为“安住之、维持之”,是指掌管一个寺院的主持僧。
唐代的百丈怀海禅师建立住持制度后,根据《维摩诘经》所载,“身为菩萨的维摩诘居士,其卧室一丈见方,但能广容大众。”便将住持的居室命名为方丈,此后方丈、方丈和尚也成了住持的尊称。
这个方丈和那个方丈,其实不是一回事。
所以朝阳观观主的房间叫做方丈室,一点问题都没有。
姜丽丽双手去接剑,到手里猛地一沉,不禁有些惊讶,“怎么这么重?”
姜甜甜有些好奇,伸手去拿,“很重吗?”
哪怕心里有了准备,等真拿在手里,她依然有些吃惊,“怕不是有十斤了吧,你刚才怎么舞得那么快的?”
陈凡笑道,“我掂量了一下,应该有十二斤多一点。”
至于舞剑的速度,只要不是太过沉重,将剑舞动起来之后,就可以利用其惯性、运用太极借力打力的原理,使其越来越快,其实并没有花费多少力气。
但是若真的要比剑,还是轻巧的剑好用,这柄剑只能以拙破巧,碰上剑术一般的还好,万一对手剑术相当、甚至更高,那就糟糕了。
这也是舞剑的时候,陈凡才想明白的道理。
他猜测那位老爷子确实气力不足,只能取个巧,用这种方式同自己比试,结果还是输了,难怪会那么郁闷。
听到陈凡的话,姜甜甜忍不住瞪大眼睛,“这么重?”
虽然心里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剑,但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便捧着剑,和姜丽丽一起往后院走去。
陈凡这才转身看向那九名道徒,先缓缓走到他们跟前,看看他们一个个低着头,略显局促的样子,便笑道,“刘道长都跟我说过了,朝阳观新立,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以后道观维持,还需要各位费心费力。”
九人见他如此和气,心里紧张的气氛稍微放缓了一些。
陈凡又问道,“你们可有道号?”
这时站在最边上、看着年纪最大的一人上前一步,拱手捏了个阴阳子午连环诀,身体下躬,印诀与额头平齐,恭恭敬敬地说道,“回观主,我等皆有道号,并携带了‘道籍’,可供观主查验。”
陈凡眉头轻挑,准备还挺充足啊。
道籍有两种解释,一种是道教典籍,另一种就是道士的档案袋,或者说是花名册,登记了本观道士的详细信息,……但不包括生辰八字,道士的生辰八字会单独用一张符纸记录,名为“命籍”。
不过现在很多道观已经没那么多讲究,只用一本花名册进行管理,名册上的信息要与“度牒”,后来改为“道士证”上面的内容一致就行。
本来道观荒废这么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在道协登记的新道士,奈何这些人就生活在道协窝子里,各种物料齐全,自然什么都好说。
陈凡仔细看了看他,轻轻点头,“取道籍来看看。”
小道士应了一声,迅速跑向后院。
陈凡则袖袍一挥,“随我去正殿说话。”
步入正殿,他转过身来,盘腿坐在蒲团上,再打了个手势,其他人便在他对面坐下,还没忘了给去取道籍的人留个蒲团。
不一会儿小道士跑回来,恭敬地双手将一本薄薄的册子递到陈凡面前,“观主,道籍在此。”
陈凡接过去,轻轻点头,“且坐。”
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怎么讲话有点古里古气的?
隐约间感觉有光影浮动,他抬起头来,只见李尚德、林远祥、张玄松三人凑在窗户外,偷偷往里看,不禁嘴角微抽。
你们这是在干嘛?
顿了两秒,他还是昂头对着外面说道,“师父,现在都没外人了,你们也都进来呗。”
话音落下,外面三人吓了一跳,莫名有种做坏事被抓现行的感觉。
不过三人身经百战,这点小事,连场面都算不上,便各自干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左右看了看,自觉到角落里一张长板凳上坐下。
张玄松还扶着拐杖挥了挥手,咧嘴笑道,“你们聊你们的,我们就看看。”
陈凡笑了笑,转头对着面前的九人说道,“这位是朝阳旧观的玄松道长,也是本道的师父,日后尔等若是有缘列入朝阳门下,他便是你们的师祖。”
九人立刻微微侧过身子,对着张玄松打了个道稽,“见过师祖。”
陈凡嘴角微抽,倒是会顺杆往上爬。
再去看这些人,左边坐着三个小道士,右边是六个小道姑,九人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陈凡低头扫了一眼花名册,随即说道,“你们各自报个名吧。”
刚才去拿花名册的小道士立刻站起来,躬身行礼,“雷空云见过观主。”
等陈凡轻轻点头,他才顺势坐下。
从他往后,众人依次自报名号,分别是雷空风、雷空雨、许贤贞、许贤微、许贤灵、刘隐月、刘隐霞、刘隐虚。
之前刘道长说过,这些人都是孤儿,被抱回道观便养了下来。
他们原本无名无姓,便由道长们取了名字。
姓雷的都来自白云观混元派,这一脉的祖师是南宋雷默庵,就跟着姓了雷。姓许的不用多说,姓氏来自于创立了净明派的许真君。最后姓刘的,却是全真海蟾刘祖一脉。
姓名中间的字号,代表了他们在原来门派中的辈分,分别是混元派空字辈、净明派贤字辈,以及刘祖派隐字辈。
若是以后他们改投朝阳观,那就要按照嵛山派的字号去排序。
而嵛山派的辈分字号有点长,……好吧,好像全真七子开创的门派字号都有点长。
嵛山派的是“清静无为道,至诚有姐名,金玉功知巧,通此加地仙,玄冲宗义德,茂演教宏元,中和真法永,智慧保神全,恭敬成希盛,璞福世康宁,莲开丹书鉴,广大复圆融,旅泰万古续,常义现荣阳,洁渊威锦量,行满卯惟祥,未修空妙瑞,阐言守忠良,虞悟客一回,朴极献崶馥。”
张玄松是玄字辈,所以陈凡应该是冲字辈,按照道门的规矩,他的道名应该是“陈冲凡”,然后号“冲凡子”?
想到这里,陈凡不禁瞟了一眼张玄松。
便看见他视线上瞟,似乎在研究头顶的梁柱似乎有什么不同?
陈凡不禁嘴角微抽,果然张师父连道观的辈分排序都不记得,才随意给自己起了青莲这个道号。
现在想改也不好改,就这么着吧。
反正在道号上面,不守规矩的道士多了去,什么冲虚、清虚、太和、归真、凌霄、清微、玄明之类同名的道号一大把,不在前面加个某某山某某观,都不知道谁是谁。
开心就好。
合上花名册,陈凡又问了几个问题,等将他们的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最后才说道,“平时我在观里的时间比较少,玄松道长会经常过来看看,道观的日常打理,就要靠你们了。”
聊了一阵子,他们此时也放松了一些。
听到陈凡的话,雷空云当即打了个道稽,“谨遵观主法旨。”
陈凡笑了笑,继续说道,“道观中,有观主方丈、监院、都管、知客、巡照、文书、库房、殿主、都厨等职。
如今我为观主,监院便请玄松道长暂代。”
张玄松就是占个名头,却连道籍都没有,只在观里做个监管工作。
说到这里,陈凡看了看雷空云,说道,“你就暂代都管之职。”
雷空云微微一愣,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过来做“杂役”的,之前总是出头,只因为这些人里面他年纪最大,以前在观里,那些弟弟妹妹也习惯了听他的话,却没想到会被观主任命为都管。
都管可是观里除了观主方丈和监院之外,权力最大的人,需要协助观主和监院处理大小事务,统理各项杂务,这也是自己能做的?
陈凡却不管他满脸惶恐,随后看看其他人,继续说道,“剩下的职务,你们可有自荐的?”
几个十几岁的小道士顿时面面相觑。
几秒后,一个小道姑举起右手,弱弱地说道,“方丈,我会做饭,能做都厨吗?”
陈凡看向她,记得是叫刘隐月,难得她自告奋勇,当即笑着点头,“可以。”
其他人一看,顿时醒悟过来,纷纷举手。
“我会写字,我可以做文书。”
“我会算账,我能做库房。”
“我会……”
刹那间,连负责礼仪和安全的“巡照”、负责殿堂的香火和供品管理的“殿主”都被认领。
就剩下要跟人打交道的“知客”无人问津。
六个人有了职务,最后剩下的三个眼里透着惊恐,缓缓低下脑袋,装起了鹌鹑。
陈凡看着许贤灵、刘隐霞、刘隐虚三个小姑娘,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最后还有一个知客,你们谁来做啊?”
三人偷偷互相看了一眼,都希望对方能上。
其他人则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躲过一劫。
他们从小在道观里长大,对道教的礼仪、规矩全都门清,平时跟着那些道长,也没少学本事。
唯有接人待客一项,从来没有试过,甚至在今天以前,连外人都没怎么见过,哪敢当这个“知客”?!
等了几秒没有人主动,陈观主便乾纲独断,对着三人说道,“那就你们三个一起吧。”
三人迅速抬起头来,眼里满是惊慌。
啊?
知客?这个真不会啊!
其实除了这些职务,一个完整的道观里面,还有负责道教仪式和法事的的“高功”,负责诵经和讲经、并管理藏经阁的“经师”,以及负责道观清洁、维护、烹饪等工作“杂役”若干。
刘道长送来的这些人,本来就是准备在朝阳观做杂役的,结果连他都没想到,全都被陈凡安排了重要职位,承受了他们这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重担。
不过,陈凡也是看他们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又跟在那些老道长身边学了十几年,才敢这么做。
坦白说,在“道功”这一块,这些小道士未必会比后世道观里的普通道士们差,至少比此时在一旁看热闹的张玄松要强。
有了这个作为基础,只要再历练几年,若是能出头的话,朝阳观就有了兴盛的中坚人才。
既然如此,何不趁着现在庙观还没恢复香火,锻炼一下他们呢!
分配完职责,陈凡便挥挥袖袍,“就这么定了,现在各就各位,都下去吧。”
九名道徒面面相觑,可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一个个苦着脸,躬身行礼,“是。”
随后站起身,排着队垂头丧气地往外走。
让外人看见,恐怕还以为他们是被夺了职务,而不是有了新任命。
等他们出去,张玄松立刻凑过来,小声说道,“都还是个孩子,让他们做这些活计,行不行啊?”
陈凡看了看他,“要不您来?”
张玄松立刻将脑袋摇得跟风扇似的,“算了算了,我还不如他们懂这些。”
李尚德甩着一只空袖子走过来,笑着说道,“我看这些孩子都挺好的,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今天做事也干净利索,就让他们试试呗。”
林远祥则说着风凉话,“不用他们,你上哪儿找人去?真找一帮老道士过来,他们再每人带一窝徒子徒孙,那以后朝阳观是全真派呐,还是其他什么派?”
张玄松咂咂嘴,斟酌了几秒,终于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年轻人嘛,不一定不行,只是缺少机会。”
随后扭头看着李尚德,嘿嘿笑道,“就像当年我们的队伍一样,好多的小家伙,不也一样能打鬼子、立大功。”
李尚德笑着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嘛。”
陈凡伸了个懒腰,抖抖袖袍站起身来,说道,“三师父,朝阳观算是重新立起来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吧。”
张玄松哈哈笑着说道,“完成了、完成了。”
下一秒忽然反应过来,“怎么,你又要跑?”
陈凡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我也有工作的啊,西欧那边有几个文学代表过来,作协正和他们搅和着呢,我是主要负责人,都没去管这个事,而是先顾这边。还有创作,攒了好多都没来得及写,……”
张玄松听得头大,赶紧举起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忙,不过你还得坚持几天。”
陈凡眉头一皱,“干什么?”
张玄松嘿嘿笑道,“这道观才开起来呢,总不能有人来上香,结果第二天你就不在了吧。先顶一顶,最少顶十天半个月吧。”
陈凡老脸一黑,“要不要干脆待个一年半载?”
张玄松瞟了他一眼,“你乐意?”
陈凡果断摇头,随后伸出手比了一个手势,“最多七天。”
张玄松毫不犹豫地说道,“成交。”
陈凡顿时一愣,自己是不是喊多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姜甜甜、姜丽丽和刘娟、马岚从后面走到院子里,不禁眼珠微转,对着张玄松说道,“三师父,我想让刘娟和马岚来道观里帮忙,你觉得怎么样?”
张玄松一听,不禁眉头微皱,“让她们来道观?”
陈凡点点头,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反正现在道观里有6个坤道,她们来了也没什么影响。等道协恢复,或者其他道观都重开,这里也算是个正经地方,她们过来上班,平时在厨房做做饭,完了还可以正式给她们发工资。
以后有信徒来上香,今天吃的那个五行八卦宴也可以往外卖嘛,她们就专门负责做这个宴席菜,回头再给她们多算点奖金,让她们收入高一些,我主要是这个意思。
至于住的地方,继续住我那边也行,住这里也可以。要不,您问问她们的想法?”
这次张玄松没有迟疑,点了点头,“行,待会儿我就去问。”
不就是在道观上班么,只要是个正经单位,能多拿点工资,去哪儿都没问题。
至于朝阳观这个单位正不正经?
张玄松提着拐杖四顾,我可是在道协备过案、建了档的,看谁敢说个“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