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茶刚倒上，六爷端起来一口闷了。
八王爷盯着六爷戴着方巾的眼睛，愣了一瞬。
六爷看八王爷没回应他的话，茶杯放下问道：“怎么不说话了？我说的不对吗？”
八王爷晃过神来：“是，老六你说的对，只是……”
“只是什么？”
“你这眼睛……”八王爷欲言又止。
“我眼睛怎么了？”六爷摸了摸自已的眼睛，皱眉纳闷。
八王爷看看他的眼睛，又看看被六爷搁下的茶杯，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感觉……你像是能看见？”
六爷神情一顿。
八王爷继续道：“我这茶刚倒好，你就知道了，拿茶杯的时候也跟看得见一样……老六，你这眼睛要是好了，可不能瞒着我啊。”
六爷笑了。
八王爷纳闷：“你笑什么？”
六爷说：“我就说，老八你心思细腻，什么都瞒不住你。”
八王爷一听，喜道：“这么说，你眼睛真好了？”
“要真好了，我还戴这玩意做什么？”六爷指着蒙在眼睛上的白色方巾，微微叹了口气道，“我这眼睛，可以说是瞎了四十年，稍有点光，就刺得眼睛疼，只能戴着……我也以为，我这辈子，怕是不可能再复明了。”
“你这话，我像是听出了一点名堂。”
“还真有名堂，老八，你问过我，为何此次秘密进京，我告诉你，是为了阿羡，可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是为我这眼睛。”
八王爷琢磨片刻，道：“你这双眼睛，不是寻遍天下名医都无济于事吗？怎么，京里有人，能医治你的眼睛？”
“是有其人，但那人，并非京城人士，我此次来京城，是随她之后来的，只因她答应，为我治好眼睛。”
“谁？”
“朗州林家，林老太爷的夫人。”
额？
八王爷又惊又惑，朗州林家的林老太爷，是位神医，八王爷自然知道，但也知道，林老太爷今年年初已经过身，他的夫人也早在很多年前已经去世了，何来……林老太爷的夫人？
莫非……
八王爷道：“你说的，是林老太爷的续弦？”
“正是！”
“我知道了！”八王爷明白了，“阿羡此去朗州，就是与她一同回的京城。”
“嗯，就连阿羡身上的寒症，她也有办法医治。”
“这个阿羡与我说了。”八王爷眯了眯眸，琢磨道，“我可是听说，那老夫人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既能医治阿羡身上的寒症，也能医治你的眼睛？这么神？”
“你看阿羡目前的身体情况，就知道了。”
八王爷点头：“的确，阿羡现在的身子，可比去朗州之前好太多了，往年这个天气，他屋子里还要摆炭火，现在不仅用不上炭了，衣服也穿薄了，看着他的气色，更是好了很多。”八王爷好奇道，“老六，你快与我说说，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反正是个奇女子啊，她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可是谈吐举止却比你我还要稳重，甚至知晓的东西，比你我也多。”
“哦？如此厉害？”
“老八，你真该见见她。”
“那得你引荐才行。”
“好。”六爷答应。
可八王爷又道：“那你这眼睛，现在真能看到东西了？”
六爷没说话，而是把眼睛上的方巾摘了下来。
八王爷见状：“老六，你这是……”
方巾摘下，露出了六爷的眼睛，之前，他那双眼睛看起来空洞无神，没有焦距，就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可现在，他眼珠子转动的时候，竟稍微能聚光了。
八王爷盯着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六爷一把抓住。
八王爷浑身一震：“你真能看见了？”
六爷笑道：“现在已经能看到微微看到一点影像了，尤其屋里的烛火，我也能辨别方向了，只是还不适应，光线刺过来的时候，眼睛会有点疼，但林老夫人说，这是正常的。”
八王爷听了这话，激动道：“这么说……你眼睛很快就能复明了！！”
“具体多久能复明，就不得而知了，但林老夫人说了，我这眼睛要完全能视物，不仅需要时间，还要机缘。”
八王爷点头：“倒也是，世间万物，向来没有绝对，不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的好，老六，我是真为你开心。”
“瞎了四十年，等到真能视物那天，我怕我会不习惯。”六爷笑了笑。
八王爷却在这个时候叹了声气。
六爷问：“为何又突然叹气。”
八王爷又叹了口气，喝了口茶才慢慢道：“当年，要不是那道剑气，你眼睛也不会瞎。”
提起当年的事，六爷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
“说起来，那位姑苏将军……”八王爷说到这里，连连摇了几下头，满脸可惜和遗憾，“当年将军府遍地尸骸，血流成河，一夜之间，整个京城的天都变了，那位姑苏将军……也再无音信，有人说她造反不成，跑了，也有人说她死了，如今过了四十年，不知道她……究竟是死是活。”
“她若活了，又如何，死了，又如何？四十年了，就算她真的还活着，哎！”六爷重重的叹了口气。
兄弟二人话到此处，便没有往下继续说了。
喝了两壶茶后，又说了许久的话，等到了深夜，六爷才从屋里出来，悄悄上了马车。
离开了。
八王爷在屋里又坐了好一会，他想起了四十年前的事。
其实玉君屠杀两千将士的那天晚上，他也在。
陆将军大婚，他也去了。
那时，他也很小，不过是个孩子，和六爷一样，他目睹了一切，只是六爷比自已倒霉，被姑苏将军的剑气所伤，废了眼睛，而他，则被吓得晕了过去，以至于之后发生的事，他并不知情。
多年来，他夜里仍会梦到那一幕……
梦到姑苏将军身染血渍，拿着长剑站在遍地尸骸中。
即便已经是四十年的事了，可梦到时，还是会从梦中惊醒。
这时，门外小厮喊道：“王爷？”
八王爷这才回过神，面前茶，也早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