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初霁。
淡淡白雾弥蒙。
“呼”
一口长气吐出,数尺白气利剑出鞘,撕开雾布,凝而不散。
梁渠回正视线,目光灼烈,浑身血火萦绕,熔炉炼铁一般,丝毫不觉天高风冷。
乘风端坐。
绵密白雾飘散身后,沿着每一寸衣服曲褶流动,拉出长长丝线,与风筝尾带相合为一。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顿悟啊!
梁渠站立起身,踱步筝面,长发长衣飞扬。
“天地俱生,万物以荣,
夜卧早起,广步于庭。
被发缓形,以使志生。”
全身毛孔松放舒展,汗液倾泻而出,又于长风呼啸下干涸,留下一层薄薄盐粒。
心旷而神怡!
容光焕发!
梁渠立于筝头,挺立不动,迎风展臂,目视曜阳不觉晃眼,层层光晕渲染荡漾。
“入云霄兮追日月!
痛快哉!”
短短两个月。
手脉,心脉俱成!
有比这更令人惊喜的吗?
梁渠放下手臂,浑身惬意,颇似经历一场春日暖阳下自然苏醒的午梦。
顿悟没有世人传唱的那么玄乎,并非所有顿悟一定要大彻大悟,立地成圣。
像这种小顿悟,一下开一条脉,圆满关窍,间或来上两次。
不赖。
点缀人生的小惊喜。
吐露出浊气。
梁渠扶住右胸,内视感受心脉流动。
心脉同心脏正好相对称,一中心偏左,一中心偏右。
心脉一凝,他的心跳频率骤降许多,足有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
呼吸更为平稳,浑身仿佛脱去一层铁衣。
握拳……
力量涌动不断,如浪似潮。
“不止不漏气血,假代心脏,多出一个副心脏……耐力亦有极大提升!”
换言之。
梁渠的气变得更为悠长!
泽灵诸多天赋皆以体力为根基,心脉一成,化灵】时间应当有所延长!
“可惜,渊木弓不在身边,无法印我绝学。”
梁渠五指虚握,虚空搭弓,以阳为靶,拉上几次,兴致寥寥。
第一次顿悟,他领悟新猿拳,血关圆满。
第二次顿悟,他乘风而起,贯通逐月贯日,凝结心脉。
偏偏渊木弓不在身边,圆满中的少许缺憾。
“那小子还在装!”
“我忍不了了!干他!”
“剪剪剪!”
船上众人听不清梁渠自言自语些什么,但见他立于风中,又是“搔首弄姿”,又是“摇头叹息”,大为恼怒。
全一副得了便宜卖乖模样!
噌!
项方素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拔刀出鞘,手起刀落,对准细绳快劈而下!
先前顿悟剪线是为玩笑。
顿悟完了——当断则断!
周遭几艘船上人大声叫好!
“沃日!”
梁渠傲立风头,余光注意到几人动作,大惊失色,但已经来不及。
刀光一闪。
细线断裂。
整个风筝失去牵制,恰一阵大风吹来,摇摇晃晃地飞速升天!
“丫来真的!”
梁渠脚步绵软,难稳平衡,他目视左右,顿时盯住身下四個筝面,其中离得最近的……
徐子帅瞳孔一缩。
“你不要过来啊!”
眼瞅风筝即将飘远,梁渠当机立断,纵身一跃,朝徐子帅的方向上跳去。
然长风呼啸,风筝游梭,梁渠不幸偏离少许,没落到风筝中心,堪堪伸手抓住一条侧边!
正中靶心尚且无事,巨大的风筝承受得住二人体重。
偏偏梁渠只抓住一侧!
整个风筝迎风切向骤变,重心当即失衡,倒头栽下,直直朝水面栽落!
“干!”
徐子帅的喝骂模糊在风中,只听得梁渠大笑回应。
两人全往一侧斜斜坠落,中间细绳还不幸牵挂到了另外一个陌生青年。
两个风筝相互纠缠,三个人一同从高空自由落体,或笑或骂。
噗通!
噗通!
噗通!
三朵水花接连炸开,扬起的水沫足有十数米高。
两只风筝徐徐贴住水面,粘黏不动,断线一只消失天际。
陆刚跳上船头,不紧不慢地收缠细线,把风筝从水上拖拽回来,抖落水珠。
边上几个军士放下小船,乘坐梭舟下泽捞人。
咕噜噜
梁渠头晕目眩,后背火辣辣地疼,五脏六腑都有点移位,水里乱摆一阵才回过神,凫出水面,朝军士小船靠拢。
徐子帅吐两口水,环顾一圈望见梁渠,奋力前游,后来居上,剪刀腿一夹,骑到梁渠腰上,双手抓住肩膀往水里按,嘴上骂骂咧咧。
“左右两个风筝,非往我这边跳是吧?”
梁渠反抓住徐子帅肩膀,一个扭腰把他反压下去:“旁边那人我又不认识,跳过去多不好意思?”
“靠,你还杀熟!”
两人扑腾打闹,翻来翻去,转成了水陀螺,扬起大片水花。
军汉靠近不得,扭头见船队渐行渐远,忙道:“两位大人快上船吧,再晚船队就跑远了!”
二人抬头,发现青舟船队已经驶出好长一段距离,方才停止打闹,翻身进到小船。
接过军汉递来的干毛巾,梁渠擦干头发,瞧见另一艘小船上同样坐了一个浑身湿透的青年,正是先前被两人一道带下来的那个无辜人士。
仔细一看。
嘿。
不算完全陌生。
翁家翁少平!
梁渠拱拱手:“实在抱歉,翁公子,一不小心玩过头,连累到了你。”
“无妨,小时带几个族弟放过风筝,离得近了,长线牵绊,就是容易一道扯带下来。”翁少平摇摇头,没有放在心上,反而笑道,“你们师兄弟感情倒是很好。”
徐子帅正帮忙划船,闻言不忿:“已经不好了!”
梁渠没有理会:“有翁公子这般大度兄长,想必翁公子同族弟们的感情不会太差。”
翁少平摇摇头。
“小时候尚且还好,什么都不懂,长大了要争机会,争权力,就有些两看生厌了,此次来大泽,更是翻脸了几个。”
此话过于直白,梁渠一下不知如何接话。
“害,亲戚嘛,就这样,远香近臭,资源这东西,各凭本事。”徐子帅随口道。
翁少平笑笑,不再言语。
小舟进到船队中央,梁渠能体会到诸多视线投来,情绪不一,回到船上,更被围得水泄不通。
乘风顿悟,真露了大脸!
柯文彬一把揽住梁渠肩膀:“刚才忘了说,风筝不是白玩的,上一次天三千两!”
梁渠挑眉:“那你剪绳怎么说?我还没问你索要赔偿呢!我要是普通人,那就摔死了!没五千这事没完!”
“伱又不是普通人。”
“我不是普通人,那是我本事,和你剪绳一码归一码!”
“嘶!”柯文彬麻爪,他灵机一动,“那是方素干的,让他给你赔!但风筝是我弄的,你该付还得付!”
项方素直眉楞眼。
怎么说倒戈就倒戈?
“那你问他要,五千两,你要到多少全归你!”梁渠不粘锅的同时望向四周,“对了,先前吹箫的是哪位?”
没有那一首幽幽箫曲,真不一定能接连领悟逐月和贯日。
冉仲轼道:“是简中义简知府。”
知府?
梁渠闻言回头。
独立船头的简中义挥挥手中碧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