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不笑 作品

第678章 良缘宜生养

荣国府,梨香院。

宝钗听宝玉侃侃而谈,虽话语没说在明处,但言辞间对贾琮的书法,竟然有针砭之意。

这让宝钗都有些古怪的汗颜,只是她实在懒得怼话。

这等荒谬之事,也值得她和宝玉争论,就颇为可笑,且有玷污贾琮之嫌,一时间宝钗有些如坐针毡。

宝玉见宝钗没有反驳,更觉得自己言之有理,越发淡兴渐浓,精神也已有些亢奋……

房里随身伺候宝钗的莺儿,实在有些听不下去,她本就是敢说话的脾气。

忍不住说道:“宝二爷的字怎麽能和……”

宝钗对这从小在一起的贴身丫鬟,自然熟悉她的性子,见她说出前半句,就知后半句要得罪人。

其实即便莺儿会得罪宝玉,宝钗心中也不太在乎。

谁让宝玉言辞荒唐,背后拿话歪派贾琮,虽还不至品行瑕疵,但未免浅薄和不自量力。

但莺儿忍不住出口刺人,宝钗还是没等她说出口,便打断了她的话语。

“莺儿,不要愣在那里,去给宝兄弟沏杯茶去。”

莺儿跟了宝钗这麽多年,自然早有默契,一听姑娘突然打断,一下明白宝钗的意思。

她微微哼了一句,便掀门帘出了屋子。

宝钗不担心莺儿得罪宝玉,但是她却顾忌王夫人。

毕竟如今家里和这位姨妈的关系,虽然表面如常,其实内里已大不如前。

而且,自己姨妈还攥着自己和琮兄弟的“把柄”。

那日自己将要滑倒,琮兄弟怕自己摔伤,这才抱了自己……

宝钗至今想起当日旖旎,依旧有些混身发烫。

她虽问心无愧,但要是莺儿言语冲撞宝玉,让自己姨妈知道宝玉被丫鬟奚落。

以自己姨妈对宝玉极端护短宠爱,心中必定十分不忿,觉得宝玉大丢了脸面。

她要是因此心生报复,将自己和琮兄弟的“把柄”嚷嚷出来。

即便自己和琮兄弟是清白的,但这种事一旦闹开,外人哪会细究其中真假。

自己一个姑娘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旦闺名被毁,以后还怎麽活。

在那一刻,宝钗心中甚至有念头闪过,姨妈想要闹开,就让她闹开好了,省的一直提心吊胆。

琮兄弟是个有担当的,他不会不管我的……

但是这极其荒唐的念头,只是在宝钗心头闪过,便让她心慌意乱,再也不敢去想第二次。

她见莺儿负气出门,最终没对宝玉说出难听的话,心中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

……

正屋旁边的耳房中,莺儿气呼呼取杯沏茶,金钏见她脸色不对,忍不住走过去。

问道:“莺儿姐姐,你这是怎麽了,哪个给你气受了?”

莺儿见是金钏,本就一肚子气,正好找人说道,便在她耳边嘀咕。

说道:“你说这宝二爷,也不知在哪里吹了邪风,无缘无故拿张劳什子斗方,特意来消遣我们姑娘。

当着我们姑娘的面,挑刺说琮三爷的字不好,倒像是他写的字,竟然比三爷还要好。

两府的人哪个不知,宝二爷要是不被姨老爷打骂,一年能读几天书,能写几个字,还有脸嫌弃起三爷。

你是没看到那情形,姑娘脸色都难看了,他还在那里说个不停,也没个眼力劲。”

金钏一听这话,气得直咬嘴唇,说道:“如今府上不比以前了,他既还在西府住着,也不消停些。

老是每日找话歪派三爷,打量别人都是好性儿,都还要像以前那样,个个要顺着哄着他。

上次三爷及第的大喜日子,他也说这些散话,自己已出了大丑,现在还不惊醒些。”

金钏端过莺儿沏好的茶水,放在黑漆托盘之中,说道:“这茶水我去送。”

莺儿看出金钏脸色不善,劝道:“生气归生气,你可不要瞎来。

我瞧出姑娘不愿得罪他,估计是顾忌姨太太那边,你不要逆了姑娘的意思。”

金钏端了茶盘,说道:“莺儿姐姐放心,我知道分寸。”

……

正房之中,宝玉说得起劲:“宝姐姐,你看我写出这几个字,落笔处加腕力,横勒处有波折……”

宝钗眼睛不时看向墙上那幅满江红,听了宝玉夸夸其谈,腹中阵阵抽搐,一张俏脸都快绷不住。

正看到门帘掀开,竟是金钏端着茶盘进来,宝钗心中奇怪,怎麽不是莺儿送茶进来?

宝玉看到金钏端茶进来,心中不由一喜,一时竟连宝钗都忘了。

王夫人的大丫鬟之中,向以金钏生的最俏丽。

宝玉因看她生的好,自然也爱去招惹,不然也不会出那等事情。

自从金钏被宝钗讨走,让宝玉颇为遗憾,又见她每每再见自己,便如洪水猛兽一般,更觉得心酸。

如今见她端了茶水进来,心中欢喜,有些忘乎所以,笑道:“怎麽好劳烦姐姐端茶过来。”

宝钗听宝玉有些轻佻的话语,眉头不禁又是一皱。

金钏听了宝玉的话,一张俏脸毫无表情,走到案几之前,端起茶盅递给宝玉。

口中说道:“宝二爷请喝茶。”

只是茶杯快要递到宝玉手上,金钏似乎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口中哎呦一声。

手中茶杯没端稳,只听“啪”的一声,整个茶盅从手上飞出,摔到了案几上。

滚烫的茶水瞬间洒满案几,将宝玉铺在案上的斗方,整个浸得湿透。

……

宝玉见自己的得意之作,被冒着热气的茶水,全都泡得一塌糊涂。

忙不迭的苦叫道:“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好端端一幅字这样被糟践!”

他语气沉痛,似乎要哭出声音,倒像绝世神作被金钏毁掉一般,心中无限惋惜哀痛。

宝钗急声说道:“金钏,做事怎麽这样毛毛躁躁的……”

宝玉听了宝钗这话,心中微觉得安慰,哀痛似乎少了一些,心中叹息,还是宝姐姐懂我的好。

只是突然听宝钗说出下面一句:“赶紧过来让我瞧瞧,有没有烫到手!

这麽滚热的茶水,要是烫到手上,可是会留下疤痕的,那可怎麽得了!”

宝玉:“……”

他原以为宝钗急声说话,是心疼自己那张书法杰作,责怪金钏冒失闯祸。

万没想到事情正好相反,宝钗对自己书法被毁毫不在意,只心痛丫鬟有没有被烫伤。

宝玉心中满是别扭失落,还有习惯性泛起的悲愤。

他实在想不通,难道自己用心写的好字,竟还不如一个丫鬟金贵,宝姐姐怎麽也变得糊涂了!

宝玉见宝钗抓住金钏的小手,翻来覆去的看,神情很是紧张,确定没烫伤才放心。

至于案几上被茶水浸得一塌糊涂的斗方,连看都不看一眼,宝玉心中愈发难过。

说道:“金钏,好端端的字被你毁了,真是暴殄天物,以后你自己当家做主,难道也这麽毛毛躁躁!”

金钏俏脸气的发红,但想到方才莺儿的提醒,自己要是拿话回怼宝玉,就会给自己姑娘留下话柄。

所以她只是咬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连看都不看宝玉。

……

宝钗听宝玉当她的面训斥金钏,心中有些不满。

说道:“宝兄弟,丫头们日常做事,摔个杯碟常有的事,好在人没事情。

不过是一幅字罢了,宝兄弟既能写字的,回去再写一副就是了。

琮兄弟也是会写字的,他的字不少人看中。

但他日常写的条幅,都丢给英莲她们临帖,并不当回事,所以这些都是小事,宝兄弟不值为这动气。”

宝玉一听这话,心中悲愤泛滥,怎麽什麽地方都有贾琮,什麽都拿贾琮来相比,他哪里有这麽香气。

两人话语正有些发僵,门帘突然掀开,薛姨妈一脸笑容的进来。

薛姨妈对房内气氛,像是毫无察觉,热络的笑道:“宝玉今日怎麽有空过来,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膝盖的伤都好扎实了没有,这些伤筋动骨的事情,小小年纪可不能马虎,免得留下病根。”

宝玉听薛姨妈虽话语亲热,却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

开口便说起自己丑事,在宝姐姐跟前多少有些没脸。

他强笑说道:“谢谢姨妈记挂着,这不是什麽大事,都好扎实了,早已经好了……”

……

薛姨妈方才听莺儿说宝玉上门,还进了女儿闺房,便连忙藉故过来。

原先薛姨妈挺稀罕宝玉,因姐姐的二房承袭荣国府,宝玉又是老太太心尖尖,荣国府的凤凰男。

她一度和王夫人力促宝玉宝钗的姻缘,还在荣国府整出金玉良缘的话头。

可如今时过境迁,贾家二房已变成偏房旁支,薛姨妈原先看中宝玉的好处,如今都荡然无存。

更要紧的一桩,王夫人意外看到贾琮和宝钗亲昵之举,便诬赖两人有不轨之举。

王夫人还藉此想把妹妹一家逼出荣国府,如果不是贾琮开口挽留,薛家已被迫搬出贾府。

这些事情更让两姐妹心中生出嫌隙……

更何况贾琮越发光彩夺目,女儿又一贯对他死心塌地,甚至还有兄长王子腾的暗示。

诸般因由加持之下,薛姨妈早改变心意,如今再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待见宝玉。

而且宝玉这一年接二连三出丑,如今在外头名声有些狼藉。

也就自己姐姐在那里掩耳盗铃,依旧觉得自己儿子天下第一,外头人还不知背后怎麽奚落。

再加上宝玉现下都已定亲,等同已经是有妇之夫。

就他这个样子,还随便进出女儿闺房,可不要给女儿惹出闲话。

薛姨妈想到这些,心里就忍不住膈应,自然要早早赶来。

……

薛姨妈一进屋子,便见案几上散满茶水,女儿和丫鬟金钏都脸色不对。

看到这种情形,她心中更不自在,只是脸上不落半点颜色罢了。

她心中多少有些抱怨,琮哥儿只顾在东府清净逍遥,又把亲姊妹都接了过去,心中便再无顾忌。

将西府一味扔给凤丫头折腾,凤丫头如今挺着大肚子,也没心思仔细打理内院。

他们怎麽都不替宝丫头想想,她可还是黄花大闺女,眼下可还住在贾家内院。

让宝玉一个外男还在内院乱窜,这也太不成体统。

宝玉时常上门废话,薛姨妈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他想招惹女儿。

他已经是有妇之夫,还这麽不知道检点,以前怎麽就没看出……

只是薛姨妈顾忌那厉害姐姐,女儿又有把柄在人家手中,还不好甩脸子赶人,真是难为死了。

……

宝玉笑道:“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宝姐姐,所以过来走动,姨妈最近身子都还好吗?”

薛姨妈听了宝玉的客套话,心中愈发别扭,你一个快成亲的人,宝丫头还待字闺中。

你好久没见我女儿,就要过来瞧瞧,这都什麽鬼话,说出口也不嫌寒碜……

薛姨妈虽心中腻味,但毕竟是后宅老练妇人,心里的不快,却不会半点挂在脸上。

笑道:“好孩子,难为你一直惦记着,我们来了这几年,也是看你一日比一日长大。

如今你还和桂花夏家定下亲事,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我和宝丫头都替你高兴。

夏家姑娘我可是亲眼见过,还在我这里上过席面,当真是一等一的样貌人物。

你这孩子和夏家姑娘,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

宝玉最怕人家说他已经定亲,觉得自己天生风流难自弃,一下就因此败去大半颜色。

如今听薛姨妈大谈特谈此事,不仅把夏姑娘说的天仙一般,还说她和自己天生一对。

那自己来找宝姐姐算什麽……

宝玉见宝钗听了薛姨妈这话,脸上笑意恬淡,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一旁的金钏强抿着嘴,只是嘴角忍不住牵动,似乎想要发笑。

宝玉突然觉得像是被人戳破了,心中难以抑制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找点地缝来钻。

他心中无限悲愤,差些就要忘形的仰天哭号,为什麽我要定亲,又不是我自己情愿的。

这难道也关我的事,真是岂有此理……

……

薛姨妈继续说道:“上回我和老太太唠家常,老太太还说到年底,给你和夏姑娘办喜事。

夏姑娘不仅美貌出众,性子娴雅大方,还是宜生养的模样。

我算计着日子,到明年这个时候,你和夏姑娘必定已开花结果,我姐姐又要抱孙子了。”

薛姨妈言语之中透着亲热羡慕,谁都听读出她在为宝玉由衷高兴。

宝钗见自己妈踩着宝玉心窝子说话,自己方才怎麽没想到,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宝钗微笑说道:“夏姑娘我也是见过的,果然是极出色的姑娘家,宝兄弟当真好福气。”

宝玉此时脸色有些紫涨,似乎姨妈和宝姐姐的话,让他有些害羞。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热络喜庆的话语,就像给他捅刀子,他恨不得马上死了乾净。

此时他心中后悔,自己干嘛写了字上门,听宝姐姐贺自己姻缘美满,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宝玉想到以后再到梨香院,姨妈多半一见自己,就爱说成亲生孩子的事。

这让自己在宝姐姐跟前,还怎么正经做人,还怎麽风花雪月,还怎和女儿家倾诉水做的温柔。

我好端端一个清白人,竟堕落到这个地步,当真是老天无眼,竟然践踏我到这等地步……

……

薛姨妈见宝玉脸色已难看,知道自己的话说到根上,对他的心思愈发看不上。

但毕竟顾忌自己姐姐,有些话还是点到即止,让宝玉知晓自己身份,不要想歪了心思就成。

她又笑着说道:“方才你没来之前,我就和你宝姐姐说过,凤丫头快到好日子,我们正想去瞧她。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瞧瞧你凤姐姐?”

宝玉听了这话,一时如蒙大赦,他实在不想再煎熬下去。

虽然他也想到凤姐院里走动,顺便见见好看的平儿和五儿。

但他还是机智的想到,如今凤姐姐正怀着胎,听说马上就要分娩。

姨妈这会过去,话头必定离不开生孩子的事。

到时自己陪着一起过去,姨妈生孩子的话题,必定要拐到自己和夏姑娘身上。

这可让自己在宝姐姐面前如何做人,况且那里还有平儿和五儿这些俊秀女儿。

宝玉虽然想去凑热闹,但却绝对丢不起这个脸面。

他不禁为自己机智感动,忙不迭说道:“姨妈,我还有事儿呢,改天再去看凤姐姐。”

说着便急匆匆告辞离开。

金钏见宝玉走的时候,身形有些踉跄,显得很是狼狈。

她不禁哼了一声,宝钗却瞪了她一眼,金钏脸色微红,忍不住吐了一下舌头。

她一边收拾案几上倾倒的茶盅茶渍,又拿起那张浸透的斗方,揉成一团,随手扔到渣斗里。

……

荣国府,凤姐院。

王熙凤让平儿送走医婆,两人正说着闲话,五儿也忙了事情回来。

这时院子里响起脚步声,随着门帘掀开,只见薛姨妈和宝钗笑着进来。

她们身后还跟着丫鬟同喜丶莺儿丶金钏等人,热热闹闹一群人。

王熙凤笑道:“我说午后听见喜鹊叫唤,姑妈可好几日没见着了,今儿怎麽有空来走动。”

薛姨妈笑道:“你如今怀着胎,还费心管着这麽大府邸,这院子就像当值的衙门。

每日来往事情,必定不可开交,我也不好常来添乱。

只是计算时辰,你也快要到好日子,我和你妹妹自然要来瞧瞧。

我们家在城里还有家药材铺子,是当初从金陵挪过来的,能收到南边的上等燕子窝。

妇人生产进补极好的,我已吩咐铺子掌柜,从南边收两斤最新鲜的,过不了几天就能送来。”

王熙凤笑道:“那就让姑妈多费心了。”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薛姨妈伸手摸了摸王熙凤腹部,笑着说倒像是要生个小子。

这次宝玉还算明智,薛姨妈碰上王熙凤,一个是过来人,一个是待分娩。

两人来回扯淡的话题,全部都是生孩子的事。

姑娘们都是小脸红红,好奇的在一旁倾听。

宝钗还在和五儿说悄悄话,还对她指了指王熙凤的肚子,惹得五儿越发俏脸粉红。

王熙凤说过闲话,想起早前的那件事,毕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想到方才薛姨妈说起南边的事,心中不由一动。

问道:“姑妈是这两年才到神京,一向都在金陵住着,如今薛家好多生意还在金陵。

想来在金陵人头熟悉,消息都灵通,最近金陵那边可有什麽稀罕事?

我听说金陵甄家最近像是不太平,姑妈可有听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