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不笑 作品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七夕洗娇娆
贾琮一番清冷话语,让绣房内的气氛有些凝固,一时之间众人都默默无语。
姊妹们都是聪慧之人,都知自二房迁居东路院,宝玉却依旧栈留西府,还显得堂而皇之。
虽其中有老太太宠爱不舍的原故,多少有些不合家门礼数。
但作为家主的贾琮,却对此事不闻不问,从不说一句闲话,反倒让有些人觉得理所应当一般。
但迎春、黛玉等姊妹心中清楚,贾琮不是不知内外礼数。
只是他和姊妹们定居东府,偌大西府只剩下贾母和王熙凤,宝玉爱住就住,他懒得理会这等小事。
他每次去西府走动,多半是按礼数去荣庆堂说话请安,或者去王熙凤院里商量事情。
很少会和宝玉碰面,左右两人也是性情不和,日常少见面少说话,耳根清净罢了。
即便宝玉常自视清高,在贾琮进士及第的喜日子,身处荣庆堂大放厥词。
或在私下暗语贾琮为禄蠹之辈,整日只懂仕途经济,惯爱玷污清白女儿。
还时常想要招惹黛玉,并在酒后言痴狂冲撞……
甚至让贾琮目睹他在贾政书房,与夏家丫鬟胡混乱搞的丑态。
这些虽让贾琮对他日渐厌恶,但也不屑多做理会,因觉得宝玉是个痴汉,不值得为他耽误工夫。
但直到王夫人想沾惹金陵甄家藏银,还将出面劝阻的探春责打重伤,终于惹出贾琮的真火。
而方才他对袭人那一番话,虽然话语显得淡然,但其中意思已很不客气。
言下之意,如今宝玉还未成家,暂居荣国府,还算是给贾母尽点孝心。
等到成亲之后,就要按着家门礼数,搬出荣国府,返居东路院,给自己父母尽孝才是正理。
至于家中姊妹日后如何,不是他一个外男该管的事。
探春是宝玉亲妹妹,他倒是可以管她,但自出了东路院之事,探春难道还会轻易回去。
所以也不用他操心,自己自然会好好照顾……
他这番话虽说的清冷,话音也颇不中听。
但其中话意却冠冕堂皇,即便袭人回去传话,贾母和王夫人听了生气,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就算这话传到外头,外人只会说贾琮身为家主识大体,懂礼数,倾心教导族中子弟向正。
如今他可是春闱榜眼郎,大周有史最年轻的翰林学士,教导宝玉这没进学的纨绔,旁人不会说半个屁字。
在场姊妹人人都能听出,他以往因贾政的缘故,对二房多有包容的态度,已经有所转变。
……
袭人听了贾琮一番话,脸色涨红,神情尴尬。
史湘云虽和袭人关系亲近,但一时间也没了话语,她虽有些大大咧咧,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
多少清楚二太太打了探丫头,三哥哥心疼起来,连宝玉的脸面都不给了……
姊妹之中只有迎春出来打圆场,说道:“袭人,琮弟说的也是正理,都是一家子兄弟,都指望宝玉能好。
宝兄弟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二老爷又一心盼着他读书进学,这也是二房的正经大事。
你在宝玉身边年头长,你的话他能听得进去,有空多在他跟前劝导,说不得他就听进去了。
以后宝兄弟但凡能够顶门立户,你也好跟着一起享福,多好的事情。”
……
袭人听了贾琮一番话,已是如坐针毡,但又不敢马上起身离开,以免显得心有怨怼,再次触怒到贾琮。
虽然在宝玉和王夫人心中,总将贾琮列为对等的位置。
但像袭人这等下面的丫鬟奴仆,都深知这位家主虽然年轻,平时也看着和蔼。
但只要清楚他如何攀升今日地位,就知是个极不好惹的人物,在他跟前可不敢有半分强项。
袭人只等和迎春又应承几句,稍微缓和了几分气氛,便急忙告辞离去。
等到袭人走后,史湘云性子直爽,对探春调笑道:“三姐姐吃了点亏,三哥哥又是涂药又是包扎。
就是这样还心里气不顺,到处帮你出头,如今你可得意了,羡慕死我了。”
贾琮笑道:“以后你要是吃亏,我也帮你出头。”
史湘云笑着摆手,说道:“三哥哥还是多盼我点好,我宁可不要你出头,也不要吃亏。”
……
荣国府,宝玉院。
宝玉自从上次去过梨香院,薛姨妈大谈成亲生孩子的热络话题,将他吓得不敢轻易再去。
又听说只要宝姐姐在家,姨妈多半也守在身边,只有宝姐姐去东府走动,姨妈才会去荣庆堂唠嗑。
总之如今梨香院也变得古怪,让宝玉心中更添愁闷,多了几分悲风叹月的情怀。
他每想起往日的薛姨妈,见到便我的儿叫一通,总是夸他性子乖巧,长得一等得意。
那时他去梨香院,姨妈也喜自己和宝姐姐说话,有时还会让他留饭。
如今竟完全变了副模样,见了面不是姻缘,便是成亲,还在宝姐姐面前,夸奖夏姑娘宜生养。
她自己庸俗不堪也就罢了,偏偏要在清俊姑娘家面前,生生玷污自己这清白人。
以往自己说女人出嫁前是珍珠瑰宝,出嫁之后就变得没了人样,竟都成了死鱼眼珠。
旁人还说自己这话无理,如今看来自己果然真知灼见。
宝玉因不敢再去梨香院,虽心情十分不舒畅。
但只要心中怜惜自己几分,细细剖析他人荒谬庸俗之处。
便能让他再次处之泰然,愈发觉得自己卓尔不群,于是一天天也就混过去……
……
前几天听说探春被太太责打,两只手都被伤得肿胀难看,受了不轻的苦楚。
宝玉心中痛惜妹妹,又听说她是阻止什么甄家藏银,才和太太起了争执,这才重重挨了家法。
心中不仅为探春感到惋惜,好好的女儿家不过清净日子,却管人家藏银不藏银。
不仅自己堕于庸俗,还白白挨了太太的责打,当真也太不值当。
至于说自己太太做的不对,宝玉是绝不敢说的,只觉家里老爷太太,爱动家法这一桩,实在有些不好。
后来又听说甄家藏银之事,贾琮也是知晓并大加反对,探春阻止太太行事,便因此而来。
宝玉知道其中缘故,不免又有些捶胸顿足,叹息天道不公,世道污浊。
自己多好的一个妹妹,都被贾琮这些银钱俗务,生生污损了清白情怀,当真可恨可叹。
……
他虽然心里埋怨探春不争气,但毕竟还是心疼妹妹。
但东府门槛太高,只能让袭人几次去探望,也好让东府的各位姊妹,知晓自己痛惜女儿的心意……
方才袭人去了不少时间,还不见人回来,宝玉心中正有些焦急。
正见袭人神色低落的进了院子,他连忙问道:“三妹妹的伤好的如何,姊妹们有说女儿节想怎么过?”
宝玉常恨自己生成了须眉浊物,所以最爱慕的节日,便是有女儿节之名的七夕乞巧日。
他私下觉得这也该是自己节日,不负自己一贯敬仰女儿的心意。
在女儿节那日和姊妹们嬉戏说笑,闻香嗅玉,那才是平生乐事,便是为她们死了都愿意……
……
袭人见宝玉一脸热烈殷勤,满怀希望的神情,想到刚才探春房里,异样冷落的气氛,暗自有些苦笑。
二爷也不想想如今家中光景,还在做没来由的梦。
家中姑娘现在都住在东府,她们要过女儿节,只会想到琮三爷,哪里还会想到二爷这人。
袭人虽早早引诱宝玉,在他房里暗中争宠邀位,但也出于贫家女子立身之念。
在其他事情上,她倒是有几分克制,并不是秋纹那样奸私跋扈。
再说今日贾琮那番话太冷厉,传给自己二爷听了,除了徒惹生气吵闹,无其他好处。
所以说了还不如不说,省的节外生枝起来,只当二爷都不知道,在西府还能多住几日。
宝玉见袭人迟疑,皱眉说道:“姐姐可是毒日头底下走久了,迷迷糊糊的也不说话。”
袭人说道:“三姑娘的伤已大好了,我过去时三爷正帮她涂药打纱布,照顾好着呢,二爷不用担心。”
袭人想到贾琮给探春收拾伤患情形,别提多要好多稀罕,两人倒比二爷更像亲兄妹。
原先三姑娘是二爷亲妹子,心中多少还偏向二爷,现被太太一顿家法,以后可名正言顺偏心给三爷了。
袭人只是随口一言,宝玉心中听了十分酸楚。
说道:“三妹妹双手受伤,自有大夫给收拾伤口,哪用贾琮自己动手,这像什么样子!”
袭人听了这话,心中一阵古怪,人家在自己东府里面,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即便老太太都不去管的,二爷难道还能管得上不成,这话说的也是没趣。
……
宝玉见袭人也不接话,知道这事也是没法子,自己妹子却让贾琮照顾,当真岂有此理。
他又问道:“你有问过姊妹们,她们准备怎过女儿节,但凡要我劳累操心,都是可以的。”
袭人脸色有些发苦,回道:“我是问了的,但姑娘们都没说怎么过,估计还想过这事吧。”
宝玉又皱眉头,满脸不愿,顿足说道:“这怎么得了,如今姊妹们都住东府,贾琮一点不知爱护。
女儿节这么大事情,他居然一点都不操心,只让姊妹们胡混过日子,当真是亵渎女儿。”
袭人听了有些发晕,随口说道:“可能三爷平时忙着上衙办差,没时间顾得上吧。”
宝玉听到上衙办差几个字,顿时就像被人踩了尾巴。
痛心疾首怒道:“你如今也说这样混账话,这些仕途经济的龌龊事,怎么有家中姊妹过节重要。
这府上当真越来越荒唐,简直是不知所谓,人人都被贾琮的禄蠹之事熏坏了。”
袭人想到今日贾琮那番冷话,自己二爷还说这等狠话,要是话风传到三爷耳中。
他真的对二爷做出难堪之事,二爷以后在家里还怎么做人……
袭人担心再招出宝玉的话头,即便被他骂了几句,也一句都不辩解,连忙找了由头出了房间。
……
她刚走到院子中间,正遇上麝月提水过来,见到袭人脸色有些难看。
问道:“袭人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我刚听到二爷嚷嚷,给你气受了?”
袭人有些话不敢和宝玉说,还被宝玉一顿抢白,心中正十分郁闷。
她和麝月一向要好,见她问起缘故,便拉她出了院子,在左近一块山石上坐了。
说道:“以后二爷让人去东府走动,我可是再不去了,不说咱们过去没脸,回来二爷还有话说。”
袭人将在东府的遭遇,贾琮说的那些冷话,零零散散都和麝月说道,两人都要有些叹息。
麝月说道:“袭人姐姐,三爷的话虽清冷,也不算很中听,但他每句话都在理上。
二爷从小得老太太宠爱,人人都让他三分,但如今家里情形已大不相同,旁人都已看在眼里。
可我们这位爷是个心大的,因为有老太太庇佑,半点不想这些琐碎事,只当一辈子都住西府。
可西府摆明就是大房的家业,哪有在堂兄家住一辈子的理儿。
只不过眼下老太太还在堂,三爷自己也不太计较,旁人才不好去说破。
听说三姑娘拦着太太的事,三爷也发话不能沾惹的,可太太偏偏就把三姑娘给打了。
太太这不是让琮三爷没脸,好歹他还是个家主,以后说话谁还会听。
他即便以前许多事不在意,但这次只怕动了真火,转变了心思。
再说他和三姑娘从小要好,岂有不护短的道理,他和姐姐说这样的话,就是想姐姐回来传的。
只要这话头一传开,众人都会议论这事,俗话说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且道理可在三爷那边,到了那个时候,周围人都给我们吃白眼儿,你说二爷还怎么在西府住下去。”
……
袭人听了麝月这话,神情有些恍然,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理儿。
我说琮三爷以前也算和气,今儿竟说起难听刺耳的话,好在方才我嘴严,没对二爷说出口。”
麝月说道:“我劝姐姐可别趟这趟浑水,就当自己没听到这些话,省的传出话头,丢脸的是我们自己。
左右二爷不过小半年就成亲,到时候顺水推舟搬回西府,二爷自己也没话说。
即便老太太舍不得二爷,碍着家门礼数也不好拦着,这样就坡下驴了结,大家都得脸儿,岂不是好。”
袭人听麝月说的头头是道,确实极有道理。
她在宝玉房里虽有争宠之心,但并没有其他大志向,只要能坐稳姨娘位置,便已于愿足矣。
至于宝玉住在西府,还是住在东路院,对袭人来说区别不大。
如今老太太虽年岁已高,但老爷确是春秋正盛,二房不管住在哪里,还不都是衣食无忧。
两人窃窃私语,正觉得说的投机,突然旁边有人说话,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刻薄。
“这里两个在这里说的好话,这等就驴下坡,各得脸面好事,也说给我听听。”
袭人和麝月都心中一惊,连忙回头看去,正是宝玉房里的秋纹。
她们心中不禁担心,都知秋纹一直想出头,又生了一张破嘴,平日常在王夫人跟前传闲话。
麝月脸色微沉,说道:“怎么还不兴我们两个说点体己话,鬼鬼祟祟的,你过来多久了?”
秋纹有些不屑的说道:“可不是刚过来吗,不然就把你们的好事听全了。”
……
伯爵府。
袭人离开之后,姊妹们在探春屋里闲聊许久,这才各自离开。
众姊妹刚走到院门口,湘云突然想到方才话茬。
笑道:“三哥哥,以前虽常来府里小住,却从没在家里过女儿节。
往年家里家里都是怎么过的,你可有好点子,说来我们听听。”
黛玉听了这话,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噗嗤一笑。
说道:“三哥哥过女儿节可有点子了,他最在行那天给姑娘家洗头,一洗还好几个,看着可好玩了。”
迎春和宝钗听了这话,忍不住发笑,俏丽都微微发红。
邢岫烟因是后来的,所以不像迎春和宝钗,知道东府女儿节的典故。
但听了这话也有些羞涩,因她知苏扬之地的典故,原来表哥有这喜好,哪天让他也给我洗……
史湘云听到好玩的字眼,顿时双眸发亮,她从小在神京长大,哪里知道南方习俗。
对着贾琮雀跃说道:“这事听着有趣,我可是没试过,好三哥哪天也给我洗洗头,让我也稀罕一下。”
黛玉愈发促狭偷笑,说道:“让三哥哥给你洗头容易,不过却不能白洗,这里面可是有讲究的。”
史湘云好奇问道:“洗头还有什么讲究,你讲来给我听听。”
黛玉噗嗤一笑:“这有什么好讲的,您不是教过探丫头,只要她将来出阁许人,便什么都知道了。”
史湘云突然想起她调笑探春的情形,哪里不知黛玉说的不是好话,只怕女儿节让三哥洗头暧昧得紧。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贾琮,见他也在一旁发笑,一双朗目漆亮有神,宛如深潭,正在往这边看。
她心中不自禁有些摇晃,小脸不由一红。
又立时觉得不对,便跑来要瘙黛玉的痒处,黛玉笑着藏在贾琮背后,两人围住贾琮不停打转。
黛玉扶着贾琮肩头,微微有些娇喘,
突然指着她身后笑道:“你只是和我闹,快瞧,给三哥哥洗过头的,正往这边过来。”
史湘云好奇转身看去,见前面园子小路上,一个苗条婀娜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
正是贾琮的大丫鬟五儿,上身穿烟松绿刺绣镶领薄绸褙子,象牙色薄纱里衣,雪白百褶宫裙。
乌黑柔亮的青丝,秀美柔润的脸儿,在夏日霞光映照下,娇弱犹如扶柳,绰约宛如芝兰。
晚风吹拂之下,裙角飘动,青丝飞扬,秀裳裹体,愈发显得婀娜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