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任务达成进度60%”

    青黛明白艾尼斯已经认出了她。

    在此之前，艾尼斯给青黛的印象一直是自信又从容，善良而强大的。可如今，他孤零零靠坐在昏暗角落里，既彷徨，又清醒地讨厌着自己这份失落和无措。

    艾尼斯的心彻底乱了。

    在第一次亲眼目睹圣柱献祭后，在人类们的哀嚎冲破耳膜时，艾尼斯异常真实地感受到了痛苦。

    望着“祭品”流干的鲜血，艾尼斯金红色的瞳孔仿佛被浸泡得乌红可怖。他无法呼吸。

    虽尚未加入【破晓】，可他不禁设想，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赌失败，他们毁去了四大圣柱，所有艾利希昂人尽数消亡……那时的哭声，会比现在更小吗？

    可无论是大天使族，【破晓】的前辈以及“先知”伊万德，他们都说：别无选择。

    天命和破晓，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原本sss的考核任务只需要让艾尼斯完成一次对守卫者的挑战，但他选择拼尽全力将实施献祭的守卫者斩于剑下。

    他身负重伤，几乎全凭意志力支撑着，用精良级道具将剩余的人类送走。

    在这个过程中，艾尼斯忽感后颈一阵灼痛，他足足愣了半晌，再抬手去摸，那处已经一片冰凉，像有什么东西永远沉寂下去了似的。

    他脑中本就混沌，如今更是心乱如麻，随手扯过一个人类问：“我后颈的印记还在吗？绿色的橄榄枝图腾，属于精灵的，一个很漂亮的……”

    劫后余生的人类神色萎靡，愣愣道：“您后颈分明什么也没有。”

    艾尼斯骤然脱了力，宝剑哐当一声砸向地面，他脸上的表情空白，缓慢弓身弯腰，以手掌撑着膝盖，好像只有这样才不会狼狈地跪倒下去。

    守护灵印记消失了。

    只过了一周而已，塔利娅最后还是选择了【天命】吗？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地斩断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啊……他该早点儿回去的。

    说不定还能求求塔利娅回心转意。

    那可恶的小精灵，甚至不愿意和他做一个道别。

    艾尼斯承认自己是缠人又讨嫌，但塔利娅不是亲口说过，她不讨厌自己吗？

    偏偏塔利娅说出那句话时，他还得意于小精灵是不是对他也有几分喜欢。

    真是个狠心的精灵。

    那时，艾尼斯差点气得要呕血。

    直到在圣柱之上的岩洞与塔利娅再度碰面，艾尼斯单凭“龙女”一句话的语气认出了她，他就明白了这鬼鬼祟祟潜入极地的小精灵暂时还没加入【天命】。

    那瞬，大天使绷紧的心弦骤松，一股脑地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但最后一句“喜欢”，是艾尼斯早就在心底斟酌过千万遍的真心。

    岩石洞里静悄悄的，墙壁上几盏火焰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艾尼斯如释重负地往后靠，他配合着小精灵的伪装：“你说……塔利娅她能听见我的话吗？”

    “……听见了。”青黛握紧龙之眼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的呼吸里甚至带出了一点血腥气，但精灵置若罔闻，持续施加魔法。

    “你怎么……？”艾尼斯瞬间起身，“你手中……”

    青黛轻眨眼，露出一个笑。

    这时，她垂在身侧的手自然张开，掌心已空空如也。半精灵把那碍事的龙之眼传送到了千里之外的犄角旮旯。

    或许等会儿外头的巨龙就得恼羞成怒地找她来算账了，青黛说：“走吧，我们抓紧时间。我要去看看炽焰圣柱。”

    “塔利娅？”龙女终于不用再进行角色扮演了，艾尼斯一时没反应过来，目光从她掌心又移回脸上，“你没事吧？”

    “嗯，是我。”

    青黛近距离看了眼艾尼斯的伤势，她抓过大天使手腕，一边使用治愈魔法，一边拉着他往下走：“我没事。倒是你……”

    这家伙的伤势，几乎耗下去了半条命。

    “我没事啊！看着严重而已，都是小伤。一点儿都不痛，我还觉得有些痒呐。你是没瞧见我完成sss级任务时英勇的样子……”艾尼斯巴拉巴拉。

    片刻前还蔫蔫的大天使改头换面地灿烂了起来。

    长发红裙的精灵闷头走，她嘴唇轻抿，一会儿纠结地闭紧，一会儿欲言又止地张开。

    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安抚一下她新晋的sss级“守护灵”，可心里想的再明白，张嘴时却连“艾尼斯”这个名字都烫嘴。

    也是。这三年里，她从来都是在心底偷偷默念艾尼斯的名字。

    “艾尼斯。”青黛心底喊道。

    “塔利娅。”艾尼斯同时出声。

    青黛脚步一绊，又立刻若无其事地回头：“怎么了？”

    她刚刚分明没有发出声音。

    “我只是觉得，”艾尼斯手边提了一盏从石壁上拿下来的火焰灯，他扬起笑脸：“你看起来有话想对我说。”

    金发大天使的金红色瞳孔比火焰灯要明亮炽热百倍。青黛不敢再看，回头往前走：“这怎么能看得出来？”

    “我又不是没眼色的笨蛋。”

    艾尼斯反手主动握上青黛手腕，源源不断的治愈魔法被迫中断，他迈开步子，带着青黛往前走：“我可是维塔学院最聪明的学生之一。”

    他在某些字眼上加重语气，似乎非得让单方面断绝关系的狠心主人瞧见他的委屈：“也是最最厉害的前任——守护灵。”

    青黛：“……”

    艾尼斯走在前面，所以青黛毫不遮掩地看向他后颈，重新变短的金色发尾下洁白一片，确实什么也没有了。

    青黛忽然不太习惯。

    “而且，塔利娅，因为我一直在注视着你。”艾尼斯垂眸，“所以你的情绪能轻而易举地牵动我。”

    “不要暗自踌躇难过。”他回头，“我就站在你眼前，把想说的话告诉我吧。”

    面对艾尼斯，青黛总想千方百计地隐藏自己的窘迫，她藏起曾被人耻笑的精灵耳朵，讲话磕磕绊绊的丢人毛病，和自己说不出口的喜欢。

    可她漏洞百出。

    她什么都没藏住。

    忽然，脸颊边像是有片柔软温暖的羽毛轻轻蹭过，青黛回神，是艾尼斯伸出指尖抚过她眼下：“好了小精灵，你不想说就不说。”

    分明是青黛在委屈，金发大天使瘪嘴，可怜巴巴：“对不起，我真不该惹哭你的。”

    青黛抓住了他的手。

    她确实没藏住，但……那又怎么样。

    半精灵的白色长发在刹那间变回绿色，她一眨眼，带有明显龙族特征的竖瞳也变回了温柔澄澈的清湖水，甚至比往常更有通透灵性。

    不止如此，她半透明的耳朵纤细狭长，像一柄薄而优雅的刃。

    艾尼斯一怔，似是被惊艳住。

    半精灵开口，声音清泠干净。

    青黛道：“你再看看你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