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是什么?
这是一个极好的问题。
有人说,天道是道,是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也有人说,天道可以理解为自然的法则,是草木枯荣、生老病死、因果循环的规律,谁都躲不掉。
当徐信在太清宫看到洪洗象的那一刻,对他所修的“天道”便是有所感悟,这似乎是一种,很新颖的玩法。
于是,他开口了。
“天!!!”
徐信平平淡淡的开口,天地虚空波澜不定,太清宫内的众人只听清一个“天”字,实际上落在洪洗象的耳中,却又是别样的道音。
徐信如今说话“言简意赅”,实际上是类似《将夜》之中天女入凡时所说的“天言”,天道之言,自然之语,只需寥寥几声,便可让世间的生灵万物听懂他的意思。
而现在,洪洗象听懂了。
于是,这位武当山上的年轻师叔祖,眼神变得灵动起来,目光远望太清宫的窗户,透过无数雾霭,遥望属于他的小莲花峰。
武当山上,一阵清风不知从何而起,将浓重的雾霭吹拂而走。
这一刻,将大小莲花峰的风景,能被人轻易的尽收眼底。
洪洗象站在太清宫正殿内,眺望着某個窗户,怔怔出神。
这一刻,洪洗象想到了很多。
他的目光落在有着薄雾缭绕的上山神道阶梯,记起了自己小时候上山之时,那天的武当下着雪,鹅毛大雪,密密麻麻的堆满了石阶。
彼时,还年幼的洪洗象,面黄肌瘦,脚力孱弱,根本走不动。
他是被被年迈师父背着上山的。
他在山上的“玄武当兴”那块牌坊下,第一次看到大师兄王重楼。上山的时候,他偷望了几眼大师兄,每次大师兄都会笑脸相迎,像富裕街坊家里一座刚好暖和却不烫手的火炉。
后来他才知道,大师兄已经在那儿等了一天一夜。
他清楚的记得,那会儿的大师兄,才只是两鬓霜白,等他一岁岁长大,师父已经去了,而大师兄王重楼,便也悄然与师父一般,满头银霜。
武当山上,大师兄王重楼当掌教,对内却没有个掌教的样子,劈柴烧火,腌菜做饭,盖房扫雪,样样去做。
二师兄陈繇,精通道德戒律,三师兄宋知命擅长丹鼎学说,四师兄俞兴瑞研究玉柱心法,五师兄王小屏练剑……
师父临终前叮嘱,让洪洗象顺其自然修天道,他当为“玄武再兴”的关键,让他修到“天下第一”后再下山。
所以,洪洗象被诸位师兄及长辈们寄予厚望。
但对于“天道”,天道是何物?
他的师兄们,皓首穷经都没得出个所以然。但洪洗象不着急,一直觉得只要在山上呆着,总有一天会悟透。
他十四岁时骑牛,遇见了那一袭红衣,念念不忘,耽误功课。
后来再见她时,她说要去江南,再不相见了。
洪洗象那时就有下山的冲动,于是和大师兄王重楼说要下山,王重楼问他,还回不回来了。
洪洗象没说,他从不说谎。
王重楼没生气,只是让他等会儿,等他修成大黄庭,到时洪洗象自可下山。但等王重楼修成大黄庭后,洪洗象自己却退缩了,次次走到玄武当兴的牌坊前时,却又自己退缩了。
他当初提出下山,自然是认真的,但没能一鼓作气的下山,他便不再好下山了,因为那一份冲动,那一份机缘,已经错过了。
这一刻,洪洗象悟透了这些,脑海中掠过一幕幕往事,与陈繇学规矩,与宋知命论丹鼎,看俞兴瑞修玉柱,瞧王小屏的剑意。还有大师兄王重楼的,习武更修道。
过了玄武当兴牌坊,山上人人相亲,这便是洪洗象的家,这也是他当年割舍不下的缘由。
他在山上骑牛读书,炼丹解乏,随着山巅罡风而动,时常想看清山外的风光,与黄鹤喂食说话……
这些都是他的道,自然而然,顺其自然,修天道便是体悟天地变化玄妙之道,之所以门槛高,是因为大部分人根本没资格去触及那个层次。
这个人间怕是只有洪洗象一人有资格“修天道”,因为“他”曾经触及过,并且还有了再度去触及的执念与机缘。
一如现在。
我不求道,道自然来。
太清宫正殿上,洪洗象忽然长呼出一口气。
他抬起脚,踏出一步,只一步就来到了徐信身前三尺,这一步远达十丈,但他只踏出了一步。
武当七十二峰,这一日云雾翻滚,一齐涌向玉柱峰太清宫。
九天之云滚滚下垂,整座武当山紫气浩荡。
天穹之上,似有仙门浮现,显于人间。
这一刻,武当掌教王重楼心有所感,他抬头望着殿顶,似能隔着穹顶看清异象,口中喃喃道:“师父,你看到了吗,小师弟一步入天象了。”
“师父,你是对的,有小师弟在,玄武当再兴……”
北有武当,南有龙虎。
道门两大祖庭,南北相望,各自辉煌兴盛的时刻,都是有针对打压对方的举动。
宗教门派之争本就残酷,尤其是同一宗教的不同道统之间。
毕竟,异教还会因利益而相容,倒是异端的争论,大多会不死不休。
六百年前,龙虎山大兴,武当山几乎香火凋敝殆尽,大半道士逃下山。
三百年前,武当反过来力压龙虎,龙虎低头低到不能再低。
近百年来,又是龙虎山大兴,离阳王朝一再抬高龙虎山,而武当一代不如一代。
包括修成大黄庭的王重楼在内,百年来武当山的历任掌教,都不曾进京面圣过一次。
离阳王朝对武当山这种态度,也让更多人不看好武当,不说落井下石,但很多旧交情也一点点没了,致使武当更为衰弱。
这也是后来武当选择支持北凉的一个关键因素,只不过徐凤年这厮不靠谱,所有押宝北凉的,几乎都是血亏。
离阳王朝虽然已经传了数百年,但定鼎中原不过二十多年,很多人预测,至少还有一百多年的王朝盛事。
所以下一百年的道门气运,少有人认为,会“玄武当兴”五百年。
暗斗千年的南北道门祖庭之争,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谁也不清楚。
但是这一刻,洪洗象一步入天象,真切的让王重楼看到了玄武再兴的征兆,多年以来的忧心忡忡,在这一刻仿佛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