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都记下来了?”朱祁镇出了廉政楼,对着侯宝问道。
“皇爷您请过目。”侯宝将一张纸条呈了上去。
朱祁镇挨个名字看完,最后手指点了点纸条上最后一个名字,冷笑连连:“谁给他的胆子,敢私下嚼舌头根子!”
侯宝低着头不敢接话,这也不是他一个太监敢评论的,皇帝最忌讳太监干政,他若是接了话估计眼前的荷花池就是他的葬身之所。
“让李时勉到后面的小竹林里等着朕!”朱祁镇撂下一句话,径直朝竹林而去。
竹林不大,却也是郁郁葱葱,竹林的中间,有一个小凉亭,凉亭下,微风阵阵,让人说不出的舒爽。而李时勉却感觉这风有些凉。
皇帝突然让人把他半道叫到了这里,从来到这开始,他的心跳就莫名的快了许多。
此刻他低着头,脑中不住的思忖着一会跟皇帝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李时勉不觉得打了个寒颤。
“你冷吗?”朱祁镇抬了抬眼皮,语气中带着些怒气。
“臣不冷,臣……”李时勉突然卡壳了,本来刚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突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最近这几个月都察院的差事办的不错。”良久,朱祁镇才缓缓开口。
“臣……唯有尽心竭力……”李时勉说的有些磕磕巴巴,不料皇帝根本不想听这些,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朕说的是都察院的差事办的不错,可没说你。”朱祁镇眼含怒气盯着他道。
李时勉心中大骇,后背冷汗直冒,他脑子飞速运转,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皇帝这话到底指的是什么。
见李时勉不说话,朱祁镇将那张写着人名的纸条拍在了石桌上:“看看!”
李时勉赶紧弯腰上前,双手捧起那张纸条看了起来。
前面几个人他听说过,都是六部的官员,也是今天参加培训的主力,可当他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他愣住了:李衎,他的大儿子。
李衎,李时勉三个儿子中算是最有出息的一个,如今在礼部精膳司任从五品员外郎,相当于精膳司的二把手。
这精膳司平时主要负责的是皇家宴会等事务,看似是个清闲无比的部门,可这个部门却还有一个让别人无比眼馋的差事:负责宫中每年的藏冰、出冰事宜。
这可是个肥差,每年冬天,皇家都要从附近的太液池或者昌平等地采买大量冰块,藏于冰窖之中,以供来年天热时宫中贵人们享用。
采买冰块,耗时耗力还非常损耗银钱,仅采冰一项,里面的油水就很丰厚,输需密封稻草、棉被隔热,贪官常以“融化损耗”为由虚报数量。如实际运输损耗仅三成,却谎称损耗七成,多报的冰块费用直接私吞。
在比如虚抬采冰成本,冬季采冰本需支付劳工工钱,官吏通过虚增人工数量或抬高单价套取资金,甚至谎称“冰层薄需深挖”等理由追加预算。
再者就是垄断供应渠道:因礼部常指定特定冰窖或商行供货,这就造成了他们勾结商人抬高冰价,差价由官吏与商人瓜分。例如明代内务府采买皮箱时,太监将单价6两的皮箱虚报为60两,从中牟利。
更有甚者直接向冰块尺寸不达标”“杂质过多”等借口拒收,迫使供应商额外支付“通关费”。
其它还有什么以次充好,以小充大等手段,总之,皇家的羊毛他们是想尽办法都要薅,反正皇帝也不会亲自查验,还不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祁镇废除了宫中十二监的采买之权后,这些权力全都下放给了六部各司办,而李时勉的儿子李衎就负责此事。
“衎儿贪污了?”李时勉心头狂跳不止,大儿子自从成婚后就另立了新宅,和他这个父亲来往也就少了许多,李衎的事儿他还真不清楚。
“皇上,这上面的人名都是经吏部核准,每年考核为中下的官员,也都是本次培训的人。”李时勉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上面的人都察院可都仔细查过了吗?”朱祁镇道。
“回皇上,吏部将名单送给都察院后,臣不敢耽搁,当天就吩咐都察院的人按人头进行查察,除马文杰有贪墨钱粮收受雅贿之外,其他人多是懒政怠政,并无贪墨之事。”李时勉道。
朱祁镇点点头,站起身,盯着李时勉看了两圈,然后道:“朕怎么听说李衎最近又娶了一房小妾?听说为了取悦小妾,还花重金从江南买了许多名贵花草,种于暖房之中?”
“朕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就是个从五品的官职,一年俸禄也不过84两,他是如何有这么多钱娶小妾置办花房的?”
李时勉霎时额头冷汗直冒,连忙跪下请罪:“皇上,臣……臣约束家人不利,教子无方……”
“哼,一句约束家人不利,教子无方就能逃脱罪责吗?”朱祁镇怒道。
“李时勉,若不是看你是四朝老臣,敢言进谏,清廉正直,朕早就让锦衣卫拿了你全家!”
“皇上,老臣,老臣该死,老臣这就回去,将那逆子扭送到刑部。”李时勉哭道。
“别在这跟朕玩什么大义灭亲的把戏了,你还真当朕是三岁小孩不成?”朱祁镇继续怒斥道。
“实话告诉你吧,这上面的几人在背地里非议当朝伯爵、咒骂朕的肱骨大臣,还敢质疑朕的圣意,哼,就凭这一条,朕就能灭了他们的三族!”
“啊,”李时勉肝胆欲裂,吓的瑟瑟发抖,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居然能混账到如此地步,居然敢在背后议论皇帝,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啊。
“皇上…”李时勉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同时心中亦是怒火滔天,这个逆子,自己平时让他本本分分做事,不要和朝中那些清流瞎掺和,他就是不听,如今惹下大祸,还牵连了家人,他李家几世书香门第马上就要毁在他的手中了。
许久,朱祁镇又开口道:“好在李衎没有去过泰和楼,不然,朕定然不饶!”
“泰和楼?”李时勉一听,这泰和楼他没去过去,只是听说过。
当时还是宣德朝时,泰和楼的东家李成贵曾亲自递帖子想拜访他,李时勉是个传统的读书人,不屑于和这等商贾之流打交道,但念在同乡的份上,并没有得罪死,而是婉拒了。
再后来,李成贵每年年节都会让人送些礼品过来,礼品不贵,都是些老家江西的特产,念在同乡的面上,李时勉也就收了,但每次都有回礼,也算是礼尚往来。
“你和你的家人,朕可以不究,但李衎贪污受贿,败坏朝纲,非议君父,于国法不容,”说着,朱祁镇顿了顿,又道:“若他能投案自首,朕念在你历经四朝勤勉王事的份上,可以从轻发落。”
李时勉老泪纵横,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个头道:“老臣谢陛下宽宥之恩。”
当天下午,李时勉就让家人将儿子绑缚起来,送去了刑部。
三天后,朱祁镇在御案上看到了李时勉的辞官奏折,朱祁镇思索再三,认为李时勉虽然教子无方,可他这个人还是非常有能力的,但又考虑到他大义灭亲亲手将儿子送进了刑部大牢,在朝中丢尽了脸面,再在朝中待下去恐怕也难以服众。
最后朱祁镇将他调去了南京礼部,负责孝陵祭祀事宜,也算是小惩大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