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寒风正烈。
辛庄到焦山寺的土路上,三辆马车缓缓前行,车上面装着粮食、猪肉、蔬菜、枪支弹药,以及几口大箱子。
而在他们背后的黄家大宅,此时正冒着滚滚浓烟,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烧成一片白地。
而眼前的这把火,可不是陈平安他们放的,而是辛庄的农民所为。
这些农民,尤其是那些常年受欺压的佃户们,早就苦黄家久矣。
只是以前的黄家,在附近横行霸道惯了,再加上家里还养着不少护院、炮手,大家敢怒不敢言,只能将仇恨压在心里。
现如今黄家成了没牙的老虎,大家抓住机会,自然是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了。
他们不但放了火烧了黄家,而且还把黄家的东西抢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黄家人,那就更惨了。
黄家老老小小,要么被群情激愤的农民乱棍打死,要么被逼的上了吊,反正打今天以后,黄家彻底成为辛庄过去式。
“大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这才没有亲自动手?”孙学文笨拙的骑在马上,突然歪着脑袋问道。
这一路上,他一直沉默不语,便是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惜,终究是年轻见识少,不能想清楚其中的关节。
其他人闻言,也都转头看向了陈平安,显然大家也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陈平安还能怎么说?
他总不能告诉大家,以后这种事情多了,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
即使陈平安真把真相说出来,这些人估计也不会相信吧。
所以他也只能摇了摇头,然后叹息道:“咱们国家的老百姓,看似是天底下最好欺负一群人,仿佛但凡手里有点小权利,就能在他们身上榨点油水出来,可事实真的会如此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反问,顿时弄得大家猝不及防,大家只能面面相窥的对视一眼,然后用迷茫的眼神,继续看着陈平安。
想想也能明白,他们这些人,之前即使不是农民,也属于社会底层中的一员,自然没少受到盘剥和压榨。
可这种日子,他们却早就已经习以为常,有的人甚至觉得,事情的本来面目,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种思想惯性,使得他们早就没了反抗精神,如果没有人唤醒他们,往后余生,他们依旧是受压迫奴役的对象。
哪怕像张三这样的悍匪,却也向往着,等到社会安定下来,就回东北置上几亩地,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恐怕不见得吧?”
见众人全都沉默不语,陈平安便沉声道:“真要把农民给逼急了,让他们失去了活路,连皇帝他们都敢拉下马,就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地主劣绅了。”
“唐朝谏议大夫魏征,曾对唐太宗李世民纳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惜,所有的统治阶层,始终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他们也明白,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糟糕。”
“可事实呢?农民的承受能力,那也是有极限的,不然,自秦末以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农民起义了。”
这一席话听完,众人神情各异,全都陷入沉思中。
也是从今天这席话开始,众人心里渐渐多了思考,不再抱着以前得过且过的心理。
………
时间悄悄而过,转眼便来到12月7号这一天。
从早上起床开始,陈平安就一副心神不宁、患得患失的模样,就连每天都要打的拳,也暂时被他给搁置了。
众人见状,全都跟着着急起来,大家暗暗猜测,他这是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陈平安不主动说,他们也不敢问,生怕有什么忌讳。
一转眼,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大家来到膳堂入座。
陈平安坐下之后,随口说了句开饭吧,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大家见他这样,心里越发好奇,甚至觉得饭菜也不香了。
“大哥,你这是咋了?”马大嘴忍了再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他满脸好奇的看着陈平安,将心里面的疑惑问了出来。
随着他这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开始对着陈平安问东问西,脸上全都露出关心的表情。
霎时间,膳堂里热闹非凡。
“好了好了,我没事,大家不用担心我,快,赶紧吃饭吧,不吃,饭可凉了啊。”陈平安轻描淡写的摆摆手,接着便端起饭碗来,往嘴里塞食物。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众人视线在空中交汇,脸上也露出苦笑的神情。
可陈平安既然不肯说,众人也不好再多问,只能神思不属的吃着饭。
不多时,陈平安率先放下碗筷,抬脚往门外走去。
张三连忙将食物塞进嘴里,随后便丢下碗筷后,紧忙追出膳堂。
“大哥,究竟怎么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啊?”张三追上陈平安,心直口快的问了一句。
此时,他虽然并未完全臣服于陈平安,可是心里也渐渐多了一份感情。
很显然,随着时间推移,这份感情也会逐渐加重,直到变成可以相互托付性命的存在。
“想不想去趟北驿?然后再去趟张庄?”陈平安不答反问,问完以后,他还笑眯眯的转过头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张三。
“啊?去张庄啊?”一听要去张庄,张三下意识就把北驿给忽略了,他且惊且喜看着陈平安。
杨巧儿,你三哥来了!
“靠!”
陈平安无奈的摇了摇头,接着没好气的回道:“我说,你别跟没见过女人似的,行不行?咱们有正事要做,那有那么多时间儿女情长啊?”
“大哥,嘿嘿嘿!”
张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师父在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我给镇山好留后,我可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嘱托。”
呸!
说的倒是冠冕堂皇,还有脸把你师父扯出来。
说来说去,你还不是馋人家杨巧儿的身子,不然,一说要去张庄,你咋这么高兴啊。
对于张三的那点心思,陈平安早就看破了。
不过,他也没反对的意思。
毕竟,男人嘛,呵呵,都他么一个球样。
“老二,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看上的那个小寡妇,可不大好摆弄啊,哥哥真怕你忙活了半天,到最后缺空欢喜一场。”陈平安拍了拍张三肩头,语重心长的劝了一句。
说罢,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杨欣颖来。
“大哥,我也不知道咋了,自打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心里就对她念念不忘,老想着能再见她一面。”张三语气闷闷的将想法说出来,脸上还露出向往至极的神情。
还能咋了?
你下流,贱格,馋人家身子呗!
“真看上她了?”陈平安笑眯眯的问道:“你要是真看上她了,那我就给你出个主意,要是只想玩玩的话,这事儿就算了。”
“真的?大哥,你有主意?”张三顿时激动起来,他迫不及待的问道:“大哥,我该怎么做?”
“简单!”陈平安微微一笑,露出极为自信的神情。
显然,他对这件事情,有充足的信心,而且绝不是什么馊主意。
“大哥,教我!”张三连忙拱着手,虚心请教。
为了抱得美人归,这声大哥,被他叫的格外真挚。
“俩字,入赘即可!”陈平安语气淡淡,当场给出一个歪主意。
“啊?这……”张三愣住了。
毕竟,堂堂一个大男人,去入赘,也太跌份了。
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啊!
在他看来,宁肯打光棍、去带孩子的寡妇,也不能走这一步啊。
“这有啥,你呀你呀!”
陈平安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接着便开口说:“你当过胡子,应该听说过,很多胡子不想着娶媳妇,反而热衷于给人拉帮套,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啊?”
对这件事情,张三自然知道,不过,他可没办过。
再说了,他也没这个机会,毕竟,他可不是平原上胡子。
突然谈起这件事,张三不禁陷入回忆中,回想起以前的生活来,眼里还露出一丝羡慕,羡慕那些平原上的胡子。
“喂,醒醒了!”
看着张三陷入沉思中,陈平安本来也不想打断他,可这家伙却一副久久不能自拔的样子,陈平安也只能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对不住啊,老大,突然想起以前的事情了,有点走神了。”张三不好意思的挠了难头。
“哦~是吗?”陈平安顿时来了兴趣,便笑着问道:“方不方便跟我说一下,对于你们的生活,我还挺感兴趣的。”
张三闻言,不禁有些汗颜。
接下来,他便跟陈平安娓娓道来,讲起了平原上的胡子,猫冬的事情。
每当秋风起了,树叶黄了,那些平原上的胡子,便开始猫冬了。
这个时候,大掌柜的把人马集合起来,按财产分“红柜”,藏起长枪,带着短枪,约定好来年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各奔东西了。
有家有口的回家,就说出去做买卖了,回来过年,没家的有亲投亲,有友访友,实在没去处的,就到大车店。
猫冬对胡子来说,是个享受的季节,兜里有钱,有的去会老相好,有的去找“海台子”(暗娼),还有的去“拉帮套”,解决一下长期间的饥渴。
还有的胡子在猫冬期间,专门组织赌局,也有的放局抽红,东北民间叫“押会”,也有的躲在小村屯里看小牌。
猫冬也是胡子最盼望的季节,不用去出生入死了,可以享受一下正常人的生活。
但是,也有的胡子在猫冬时“掉了脚”,多是被人告了密,也有的是酒后失言,落到了官兵或警察手里。
只不过,随着东北的局势糜烂,很多胡子的日子,也变得不好过,张三就是其中最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