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大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仿佛能荡涤净人世间所有的污秽。
等吃过了晚饭后，大家又凑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待到八点半左右，便各自回屋熄灯就寝。
陈平安他们一行五人，住在刘大姐特意留的后院套间内，吴英玉和姚春霞住在里屋，三个男的则住在外面。
姚春霞白天先是受了惊吓，后来又为了赶路，呛了风，一到后半夜，便有点肚子不舒服。
她起身摇了摇吴英玉，待她在睡梦醒来后，便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听到姚春霞亲戚提前到访，两个女孩子也不好去惊扰陈平安，便茑悄地走出房间，朝前院厕所走去。
可她们刚走出房间，陈平安便睁开双眼，随后待听到二人进了中院，他也悄悄地走出房间。
吴英玉二人刚走进前院，便听到一阵惨兮兮的哭声，这声音在如此黑夜里响起，既突兀、又渗人。
二人吓得汗毛倒竖，可身体条件不允许，也只得壮着胆子，慢慢朝厕所移动。
而跟在她俩后面的陈平安，耳朵相对要尖一些，所以，他不但听到了哭泣的声音，而且还听出，这哭声是在厨房一侧的柴房传来的。
可江湖上的奇闻异事太多，再加上这里还是王老虎的地头，陈平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便没有去多加理会。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吴英玉扶着姚春霞走出厕所。
看到她俩回来，陈平安并没有跟她们打照面的意思，他直接调转方向，转身就往后院走去。
仅仅用了十几秒钟，陈平安就推门走进房间，再次合衣躺下来，而周养浩和李飞二人，却依旧睡得跟死猪一样，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本来，陈平安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万无一失，吴英玉二人很快就能回来。
可事情偏偏就是这样巧。
明明怕得要死，可吴英玉她俩，偏偏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一路寻着之前的哭声，慢慢摸到了柴房门口。
此时哭泣声越发清晰，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仿佛是给对方打气般的同时点了点头。
紧接着，二人同时扒着门缝，往柴房里看去。
仅仅只是一眼，二人心神俱震。
只见柴房之内，后边来的一男一女，分左右站立在门口。
那女的提着一根牛皮鞭子，男的则拿着一把牛耳尖刀。
在柴房里面，大约有十几个孩子，其中大的十五六岁的模样，小的也就四五岁，这些孩子有男有女，全被捆绑住了手脚。
吴英玉二人，只觉得里面的情况不对，可又摸不清这里面的门道，若是陈平安在此，一眼就能看出，柴房里的一男一女，出身于江湖三教九流中，最令人不耻的渣子行。
渣子行中三字中的“渣”，即是人渣的意思。所谓“渣子行”，便是对于贩卖人口行当的统称。
江湖中，管干这一行当的人唤作“吃腥饭的”或“穿珠花的”，其卑劣手段，着实令人发指。
在这一行当之中，直接将被拐的女子，卖给他人做妻做妾，称之为“直门”，而卖入娼楼妓馆，则称之为“旁门”。
允许被拐卖之人，跟家人通信或见面，称称之为“活门”，而断绝一切联络的交易，则称呼为“死门”。
至于能进哪个“门”，由不得被拐卖者自己决定，是直、是旁、是活、是死，全凭自己的造化。
但甭管进哪个“门”，被拐者都是一件“货”，而非一个“人”。
清末民初之际，社会动荡不安，渣子行也因此形成了气候，不知多少良家女子沦为货品，清白受污自不必说，遭蹂躏致死者，更是大有人在。
若说“渣子行”乃古今中外第一缺德行当，想必一点都不为过。
渣子行总共分为两大派，一派叫不开外山，一派叫做开外山。
这“不开外山”的是怎么个意思呢？
即是遇有贫寒之家，衣食两绝，生计困难，他们见这贫寒之家生有子女，向其下说词，将儿女卖了以顾衣食。
一般几个月至七八岁的小孩，他们给介绍卖给“养家”。
“养家”花钱买个小姑娘，事先讲好喽，是活门、还是死门。
活门，是准孩子的亲爹亲妈看看，也分多少日子看一回，大多数是四季三节（一年中的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端午节、中秋节、春节）瞧看。
“死门”是卖了孩子以后，不准小孩的亲爹亲妈瞧的，养家花许多银钱买孩子，十有八九都是讲究买“死门”的。
买“活门”的也有，那可不是养家，是没有儿女的人家，买个孩子，承继宗祧，这种都买男孩。
凡是买女孩的都讲“死门”他们将孩子养大了，不是学唱大鼓，便是学戏，或是为娼，将孩子养大了便是摇钱树，给他们挣钱。江湖人士管他们叫“养家”。
除了“养家”外，还有一种叫做“领家”。
至于领家，是与渣子行讲好喽，不买很小的，专买大姑娘、媳妇，最小的也得过十五岁。
他们将人买到手内，往娼窑里一送就挣钱，一个人领多个妓女，社会里的人士管这种人叫“领家”。
之前被陈平安收拾的朱伏、杜二，也属于这個行当里的一员，不过，他们做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同，这里就不做赘述了。
由于社会动荡，民不聊生。
凡是卖儿女的人都舍不得，皆因为环境不良，挤得无法才出此下策，将孩子卖了，一狠心能成，出远门舍不得。
渣子行的人，不用往外省送，在本地就有买主，江湖管这不往外送的渣子行，叫做“不开外山”。
这不开外山的渣子行，又名叫“纤手”，差不多都盘踞在娼窑附近的茶馆酒肆里，三五成群地干那鬼鬼祟祟的营生。专以联络“养家”、“领家”做生意的。
至于“开外山”的，可又不同了。
他们专以往外省贩卖人口为生，他们的手段较比不开外山的毒辣多了，都是媒婆改行的。
在我国政体未改变之先，有三姑六婆最为可怕，治家格言有几句是：“僧道尼姑休来往，堂前莫叫卖花婆。”
三姑是：尼姑、道姑、卦姑；六婆是：稳婆、花婆、巫婆、虔婆、药婆、媒婆。
在古时代有欠债难偿的时候，由县官就将该卖的女子交与官媒，变卖人家女子还债。
自前清灭亡以来，这种官媒就已然取消了，私媒在最初也盛行一时，燕都城的人士，管他们当私媒的叫“老妈作坊”。
开老妈作坊也不容易，吃这碗饭必须能走动才成，至少也得有几个府门头（燕都城管官宦人家叫府门头），还得知道各府里主事人是谁，本着主事人的所好，给他找人。
乡下妇女进京，以及本地寒家妇女要当老妈子，先得到媒人家去住着。
譬如，这家老妈作坊走的门子，主人都是好人，他那作坊就专收容品貌端正、懂得规矩礼节的良家妇人。
之前陈平安在杨欣颖和文秀处，遇到的徐妈和吴妈，就是这样的情况。
设若老妈作坊走的门子，主人都是下三滥，给他们雇的女仆，长得要好，岁数还得要年轻。
一般这种老妈子，到了主人家中能揽大权，十有八九都得生出是非的。
她们受过老妈作坊的训练，有三大技能，是吃、恨、偷。
还有伺候姨太太、小姐的老妈子，讲究是跟丑、跟俏、跟起、跟落。
到了再后来，社会里的人们知识渐开，不用说雇佣老妈子，就是买卖房产，租赁房子，都不愿经纤手（中介）的。
谁家要雇佣女仆，花不了多少钱，登报征求，也不愿用受过老妈作坊训练过的。
因为老妈作坊的内幕不良，官家还曾严加取缔，哪怕不能取缔，也对他们进行了严加管束。
为此，官家还特意定了个章程，凡是开老妈作坊，得预先呈报官署，还得有两家连环铺保，经过多少手续，调查相符了，才发给他们佣工介绍所的许可执照。
为什么官家这样严厉呢？
那是因为在从前的老妈作坊的，不少就是开外山渣子行的大本营，更是他们出“货”重要渠道。
遇有好吃懒做的老妈子，便与渣子行的人勾连，施其奸拐卖的手段，将岁数年轻、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妇女弄到外省，往娼窑里一卖，送到万劫不复的火坑里。
随着时间推移，社会时局动荡不安，再加上连年兵祸横行，这渣子行的生意，也越发红火起来。
而吴英玉二人，眼前看到的一男一女，便是专做这种龌龊营生的。
此二人，男的叫马三，女的唤为孙二娘，原本是津门三义庄“马老太”的手下。
提起这位马老太，她可不一般，此人是津门出了名的女混混儿，手下喽啰一大帮，专营拐卖妇女儿童的营生。
她的家就是联络点，隔三差五就有从奉天或别处来的“渣子客”到她家里“办货”。
由于她在黑白两道都有靠山，所以没人敢招惹她，以至她的买卖越干越大，为人也越来越招摇。
就连孙金发、孙二爷这样的文打混混，当年碰到马老太，也不敢在她面前轻易放肆。
只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后来因为分赃不均，马老太让人一攮子扎烂了苦胆，还没等送到医院就断气了，这也算是不得好死吧。
由于死了老大，跟着马老太混日子的一帮手下，自然是树倒猴孙散，个人顾个人了。
可他们又没啥赚钱的手段，所以很多人便重操旧业，而眼前的马三和孙二娘，便是其中最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