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一轮圆月已跃然于星空,银色华光洒满了整座傅府。
庭院里,铺着红毯的空地上,桌凳已然摆放好。
随着傅天华和董月卿的落座,丫鬟们陆续端来了酒菜。
但看菜色,不仅有苏州地道的雪花蟹斗、鸡汤煮干丝和白汁圆菜,还有一道川味十足的豉汁鸡,一道糖醋鱼。除此之外,点心则是樱桃煎、银丝卷和燕窝糕。
替二人斟上酒后,紫苏征询傅天华:“姑爷觉得菜式如何?可要更换或是添加?”
傅天华看着一桌子的菜,笑言道:“哈,这菜色还蛮全的,有咸有甜,还有辣的跟酸的……只差苦的就五味俱全了……”
他嘴上这般调侃,安知那份苦味此刻正在其心头。
紫苏则看了眼董月卿后,俏皮的笑叹:“唉~这又酸又辣的,也是难为了厨子……都说酸儿辣女,小姐却是酸的辣的都喜吃,也不知道啊……这腹中的是小小姐还是小少爷喔……”
闻言,董月卿嗔怪的白了一眼紫苏后,挥手道:“行了,你们且都退下吧……”
紫苏遂躬身道了声:“是,小姐,那紫苏就不碍着小姐和姑爷赏月谈心了……”说罢,偷笑着转身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反观傅天华,似没什么波澜,起筷给董月卿夹了块糖醋鱼后,自己夹了个雪花蟹斗,即吃喝了起来。
董月卿有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端起酒小酌后,便闷头吃起了鱼。
再看傅天华,虽顾自吃喝着,却以眼角余光瞥着董月卿。
其实,他也想说一些关切她的话,但为了防止她又会以为自己是因重视孩子而关心她的,他遂选择了平淡以对。此外,他心里又装着许多不能言明的事,心境亦趋于复杂。
就在这时,忽见董月卿先是作恶心状的一捂嘴,跟着忍不住侧过头去呕吐起来。
傅天华见状,遂一手拿过热巾,一手微提凳沿,挪至董月卿身旁后,递上热巾,问了声:“怎么了?”
董月卿缓了口气后,蹙眉指了指那道糖醋鱼道:“今次这鱼怎这么重的腥味……”
傅天华听后,起筷拨开鱼身上的糖醋汁看后,当即脸色一沉,责道:“这厨子是瞎了眼还是仗了狗胆妄图欺主!怎用这土腥味重肉质又粗的鲢鱼做菜!”说罢,即转头要冲外发难。
却听董月卿阻止道:“莫要为了一道菜降罪于人,命丫鬟来端走就是……”
傅天华遂依言,冲外命令了一声:“来人,将糖醋鱼端走!”
话音未落地,就见有丫鬟忙不迭跑进来,端起糖醋鱼后疾步退了出去。
随后,傅天华起筷夹了块豉汁鸡放到董月卿碗里道:“那你吃些辣的压……”
未及其说完,但见董月卿幽幽的看向傅天华甩出一句:“你除了让我吃菜,就没别的话说了吗?”
面对这一问,傅天华似有些语塞。
二人对视间,董月卿以探究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傅天华,心下寻思:“之前,是我分不清以前的他和如今的他……但我已不再纠结于此了,可为什么他还是那么若即若离的……更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好像又变了……自踏入药庐到现下,他甚至都没问过我腹中胎儿如何了……他是还耿耿于怀那个第一个孩子吗……”
思及此,她的眼神逐渐由探究转为了困惑,甫又略显哀怨。继而在掠过一抹小失落后,收回目光低头吃起了菜。
对于董月卿这一连串的眼神,傅天华多少是有所感受到的。
其实,此刻的他亦是纠结。他也很想跟董月卿说些情话。毕竟,两人在破梦时,关系已趋于融洽。他也已知她的念想,也知她放下了那份执拗。可思及她又有了身孕,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即便这是在他们两情相悦之下所得的,可对他来说,这个孩子却来的不是时候。他更确保不了董月卿会不会又因为他说的某句话而生恼。
为免再度关系闹僵,他遂依旧保持着游走于关切和疏离之间,报之以一声浅笑,举起酒杯道:“圆月当空,满桌佳肴,围坐对饮,已然是为美事,又何须多言。来,你我共饮一杯……”说罢,先将酒一饮而尽。
董月卿见此,遂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随后,她见傅天华又夹了雪花蟹斗来吃,便闷声提醒:“螃蟹性寒,应适尝其味……”
傅天华听后,压制着扬起的嘴角,微点头后,略拉长声调道了一句:“嗯,好~”
随即,他将蟹斗放至一边,转而夹了块豉汁鸡。
而后,他相继夹了块燕窝糕和樱桃煎放到董月卿的碗里,道了句:“只吃菜,不饱的……”
董月卿按捺着害喜带来的情绪不适,在吃下傅天华夹到她碗里的菜和点心后,拿出帕子来轻拭着嘴道:“我乏了,想回房休息。”
傅天华遂放下杯筷道:“嗯,那我送你回房……”
却听董月卿闷声甩出句:“不用,你且自用膳……”跟着,便起身就走。
于转身间,她几不可闻的吸了吸鼻子后,径直往住处走去。
看着董月卿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傅天华于蹙眉间,眸底笼起了一层雾气,喃喃自语道:“月儿,我知道,一开始我就错了。可我还是那句话,我是错了,但我不后悔……若能重来,还有缘在一起固然好……如果是缘悭一面,那也好,那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但若不能重来,那就要看我傅天华最终是个什么下场了,呵……”
说到此,他即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以压下心里的那股酸楚。
随后,他站起身,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握着酒杯,向设在内院深处的家祠走去。
……
来至家祠门口,傅天华于挥袖间发力,将放在地上那个被他带回来的箱子径直送到了供桌上。
随即入内的他,放下酒壶酒杯后,先从箱中取出一个扁匣子,里面是一本崭新的家谱。
而后,他从箱子里取出一副牌位,摆于供桌正中。
随着他用手指勾开覆盖在牌位上的红纸,上面竟然刻着他自己的姓名。
看着牌位片刻后,他双手支着供桌,低头发出一声轻笑。
跟着,他抬头自嘲道:“怎么样啊~傅天华,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看到自己的牌位,是觉得有趣呢?还是觉得疯狂又可悲呢?”
他说着,拿过酒壶酒杯,倒好酒后,冲着牌位一敬道:“来,傅天华,我敬你一杯!”语落,将杯中酒往空中一洒后,桀骜的大笑了起来。
旋即,他转过身,冲着门外的夜空叫嚣道:“老天,于生于死,我傅天华都已安排好,接下来,便要你安排了……”语落,又发出一阵桀骜的笑声。
……
与此同时,
回到房间的董月卿,虽然困乏得紧,可就是睡不安稳,心里不住的自问着:“董月卿,你不是在他破梦时放下了那执拗,与之欣然和好了吗?他也将和离书收回了,你还又有了他的骨肉……你借此去找他,他也并没有不认,反而将你安置在了这座属于他的宅子里……可为什么他看似是对你好,却又似是有疏离之意……难道说,他还在介怀那个之前无缘来到世上的孩子?亦或是,他只是出于责任感才又接受你的吗?既如此,那他为什么连一个字都没问及过你腹中的孩子?是你想的太多了?还是他又变了呢?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之间总像是错缘呢?”
思及此,她只觉一阵头疼,眼泪亦随之滑落至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