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
细胞实验室依旧灯火通明，当然，实验室是一个整体封闭结构，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灯光。
张祎打了个哈欠，伸了個懒腰，点击了【开始打印】键。
今晚上，他状态神勇，接连干了……两篇论文。
加上前两天就已经完成的一篇，钟老板交代给他的三篇高质量文章的任务已然完成。
都到这个点了，就没必要回家了，办公室中用来午休的一张病床睡着虽然不如家里的席梦思来的舒服，但将就一下也死不了人。
脱了衣服鞋袜，刚躺下，手机就响起了来电铃声，深更半夜，原本挺悦耳的音乐铃声，此刻却显得特别刺耳。
来电号码是医院总机，张祎心想，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张宇琦打来的，手术室估计又出了幺蛾子。
这推断，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手术室确实出了幺蛾子，但电话并不是张宇琦打来的。
而是郭克远。
此幺蛾子的创造者名气可是不小，其父贵为彭州医学院副书记。虎父无犬子，他本人于四月八号之前，也曾力压附院祎神一头，还得到了附院外科片扛纛者秦槐奎秦大主任的称赞，夸他手术灵性比起祎神还要强上一些。
正是九八届彭医优秀实习生，冯虎。
中午的时候，冯虎被郭克远当头一棒敲得失魂落魄，但也就一个下午，等到了晚上，便满血复活同往常一样跟值夜班，希望能蹭到上台机会。
皇天不负有心人，晚上快十一点的时候，还真就收了个急诊病号，一个丰腴中年女子，在家和老公做运动，可能是知识过于偏门，竟然导致了突发斜疝。
腹部疝是一种常见病多发病，因其发生部位不同分为腹内疝和腹外疝两种。腹内疝较为少见，临床上多见的是腹外疝。
同样因部位不同，腹外疝也分为了好多种，其中以腹股沟疝为最常见。
腹股沟疝的手术相对简单。
对大多数普外科医生来说，学会的第一个手术往往是阑尾切除术，而第二个手术，便是腹股沟斜疝或是直疝的修补术。
这一天，肝胆外科的值夜带班医生身体不太舒服，找了郭克远带班。郭克远作为一名准主治，其业务水平应付个夜间急诊绰绰有余。
跟班的是一名两年资的住院医，名叫赵伟。
两年资的住院医完成一台疝修补术理应没什么问题，因而，郭克远便将这台急诊手术放给了赵伟冯虎二人。
他自己则继续沉迷于用腹腔镜长臂器械折叠千纸鹤的游戏。
赵伟冯虎二人进了手术室，刷手时，冯虎向赵伟提了个不算太过分的请求，希望赵师兄能把这台疝气手术放给他来主刀。
世人皆知二马虎有个在医学院当副书记的爹，而赵伟又想着等自己晋升到了主治医，能转入医学院的编制，算是有求于冯虎。
于是便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冯虎的请求。
上了台，一幕手术者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出现了，那丰腴女子打了麻醉之后，疝囊竟然回缩了，腹股沟平平坦坦，就像是什么病变也未曾发生过。
这一下，使得手术难度陡然提升了一个档次。
鼓包若是还在，切开皮肤分离皮下组织，很容易就能找到疝囊。打开疝囊，观察囊内组织，若是未发生嵌顿坏死，送回腹腔，然后扎紧疝口，切除疝囊，再对疝环进行加固性修补，手术即可完成。
可鼓包消失了，再找起疝囊来，难度增加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但，满血复活的冯虎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依旧站上了主刀位。
赵伟也没多说什么，大不了就是多费点时间晚点睡觉而已。
冯大本科一刀划开了皮肤，展现出了一名优秀外科医生的果敢素养，只是那切口没掌握好力度和角度，划的有些深，还有点蜿蜒。
汩汩鲜血从切口冒出，赵伟连忙用干纱布按压止血，出血点多且出血量大，电刀的电凝功能不太能派得上用场。
按了将近十分钟，终于止住了血，接下来便是分离皮下组织，寻找疝囊。
这一找，便找了四五十分钟。
病人被收进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在科里做各项术前准备得用个半小时，送进手术室后，麻醉消毒铺巾洗手，怎么着也得花个二十几分钟，动刀时距离十二点只查了五分钟。
止血止了十分钟，找疝囊再找个四五十分钟，这会儿，时间都过了深夜一点。
可疝囊在哪，依旧毫无头绪。
器械护士萎靡不振，哈欠连天。巡回护士颇不耐烦，好几次欲言又止。
赵伟看着乱七八糟的术野也颇为头大，此时换他过来主刀，怕是也很难找得到疝囊。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往科里打个电话，把郭总请来手术室时，就听到冯大本科一声欣喜惊呼：
“找到了！”
赵伟用组织钳拎了下冯虎找到的疝囊组织，感觉……不太好说。
但冯虎笃定认为，他找到的就是疝囊。
那就继续分离周边组织，充分暴露这所谓的疝囊，然后一看究竟呗。
对冯虎存有私心的赵伟展现出了极大的耐性和包容心，按压住叫郭总过来的念头，配合冯虎继续手术。
接着往下分离，一根静脉血管出现在了术野中，非常碍事。血管不粗，只看外形不看走向，很容易判断为大隐静脉的一根分支。
冯虎毫不犹豫，吧嗒一钳子夹了上去，就要切断这根静脉。大隐静脉担负下肢浅表静脉的回流作用，交通发达，断掉一根两根分支对患者影响微乎其微。
或许是因为深夜犯困大脑供养不足，也或许是两年资的住院医赵伟基本功不够扎实，总之是这一刻的赵伟对冯大本科的判断没提出异议，配合着用手中血管钳夹住了那根静脉血管的另一端。
便在这时，巡回护士打着哈欠来到了手术台边，踮着脚往术野瞅了一眼，心中不禁生疑，这么深的位置，这么个走向，恐怕不是大隐静脉的分支，而是股静脉啊！
手术室护士都是从器械护士起步，跟台五年以上，才有资格担任巡回护士。而当天这位巡回护士在手术室更是摸爬滚打了近十年。
虽然没有过动刀经验，可看过的手术比起台上赵伟冯虎二人加一块还得多上个十几倍。
若是换了别的手术医生，被巡回护士提醒了这么一嘴，肯定会引起警觉。
可偏偏遇到了迷之自信的冯大本科，和一心只想讨好冯大本科而不由犯起了糊涂的赵大住院。这二人均把巡回护士的提醒当成了耳边风，一个不屑眼神抛出，主刀医生冯大本科拿起组织剪，咔嚓一下，剪断了那根静脉血管。
巡回护士心头一颤，倦意全消，连忙出了手术间的门，去二道门外给肝胆外科打去了电话。
郭克远练折纸练到了十二点就去值班室睡下了，此刻睡得正香，突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看了一眼腕上手表，心里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妙。
正常情况下，这个点打来电话的往往是急诊科，但并没有听到赵伟冯虎手术归来的动静，所以，郭克远推断大概率是手术室那边出了情况。
不等科里值班护士过来敲门，郭克远已然穿上了白大褂，打开了值班室房门，看到护士正向这边走来，郭克远苦笑问道：
“是手术室打来的？”
值班护士点头回应：
“手术室说，赵医生可能把病人股静脉给切断了，让你赶紧上去看一看。”
郭克远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差点炸开。
怎么搞得嘛！你赵伟都特么干了两年了，开个疝气拿不下来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把股静脉给切断了呢？
一边骂娘，一边慌不迭跑去了手术室，急匆匆换了手术室衣裤，郭克远来到手术间，冲着术野搭眼一看，后背瞬间湿了一片。
看其位置和走向，是不是股静脉还不敢完全确定，但特么，肯定不是什么大隐静脉的分支！
“玛德，给我停下来！”
脾气一向挺不错的郭克远不由得爆起了粗口。
切断的那根血管要真是股静脉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股静脉主管整个下肢的静脉血回流，若是断掉，那病人的静脉血回不到下腔静脉，这条腿是肯定保不住的。
简单刷了下手，郭克远回来接替了冯虎的主刀位，沿着那根断掉的静脉血管向上探查，只三两下，心就彻底凉透。
巡回护士看得没错，这根血管确实是股静脉。正常人的股静脉都要粗一些，可这丰腴女人偏就来了个不正常。
作为医生，作为手术者，总不能怪罪人家病人的股静脉长得不正常吧。
郭克远的第一反应是给秦主任或是郑主任打电话求救。
血管吻合的手术他可做不来，吻合个无足轻重的血管他倒是可以尝试，可这是股静脉啊，而且还那么细，勉强吻合上只会发生狭窄堵塞，到头来患者的一条腿还是保不住。
但转念一想，郭克远又放弃了向两位大主任求助的打算。